祁一随了明觉五年。见过他骄纵，耍赖，撒娇，见过他哭也见过他笑，但这般破碎的神情...祁一从未见过。
“少爷...”
“一，先是大火，又是追杀。这是有人在害我们是吗？”
这三日里，明觉躺在床榻上，将那日的情节在脑海里反复过了无数次。便是他再不谙世事，也知事有蹊跷。那群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突然出现在祈府门前大开杀戒的高手，分明就是早就埋伏好了，就等他回去，要他祁明觉的命。想要一个都不放过，灭我满门么？明觉冷笑，你若得手便也罢了，如今让我逃脱。我便不能苟且的活下去。
祁家的为人处世之道，是宽于待人，严于律己，不准惹是生非，但若是被欺辱了，则需加倍讨还回来。明觉自小被灌输的理念此刻出现在脑海中，终战胜了悲痛，激起了他的复仇之心。
看到眼前心境明显发生变化的明觉，祁一只觉得痛心，无言的点了点头。
“天灾是命，可若是人为...这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一，你要帮我。”明觉虽已猜到，但得到证实后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双拳，咬着牙立下誓言。说到后面，却带着央求望向祁一。
“少爷你...”
“你只需说帮还是不帮！”明觉打断了祁一的话。
“少爷之仇，便是祁一之仇。”怎样都好，只要别再露出那般神情。
“好。一，你既然答应了，便不能反悔，不可离我而去。”
“是。”
......
祁一在向着明觉立誓保证后，趁热打铁，好说歹说让他吃进了些白粥，又喝下一碗妙言熬制的药汁。此时没有蜜饯，明觉却也不再任性，只皱眉喝了下去。
“一，如今...几日了？”
“八月十九...”
“我要回去。我不能任由爹爹娘亲他们...”
“要回烦请您自己回，二少爷不可随您而归。”未等明觉，拿着药箱的妙言推门而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我与一说话，你插什么嘴？”明觉皱眉看着眼前与自己一般大的小童，只当她是侍女。骄纵惯了的脾性上来后，口气自然也不会客气。
“妙言？”祁一讶然的看向她，妙言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垂目走到祁一身旁，半跪下来，药箱放在一旁，伸手去解他的腰带。“该换药了。”完全无视一旁的明觉。
“你别碰他！”一股无名火腾起，明觉抓住了那只白皙的手腕。
然而自己的手却在下一刻突然被反拧过去，巨大的疼痛从手腕蔓延上来，直至全身。“啊！！！！”明觉忍不住的叫出声来，身体随着手腕的方向倾斜过去，等被放开，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狠狠的跌坐在了地上。
“少爷！”明觉出手出的突然，妙言更是在电光火石间便扭转了局势，祁一实在来不及反应，只得眼睁睁看着明觉被掀翻在地，而后一脸吃痛的抚着手腕。
“妙言你！”祁一恼火，可妙言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只轻轻说了句：“属下不过自卫。”祁一自知不占理，只叹出一口气，俯身去扶起明觉。
“少爷没事吧？”
妙言其实并未下暗劲，甚至连内力也没提。只是明觉既无一丝武功，又向来身娇体弱，这轻轻一拧对他而言已是“重手”，如玉的肌肤上留下了青紫的痕迹。脸上也染上了羞愤的红潮，眼前这侍女的态度实在叫他气恼，她与一究竟是何关系？
“祁一，我要回去。今天就回。”明觉任由祁一将他拉起坐好，重复道。正在替他按摩手腕的身形明显一滞。
“少爷，可是...”祁一犹疑着开口，思索着要如何回答。
回去是一定不行的，一是他们二人并无权势，祁家虽有旧友，但，生意场上的人向来都是利字当先，如今祁家日后，数年内恐怕都难以有油水，他们又怎会庇护一个无利可图的小孩子？更不用提报仇雪恨。这几日他让棉凫一直关注着洛阳，那么一场蹊跷的大火，城中竟无人质疑，只当天干物燥的普通火灾处理了，就连被那些人砍杀的几个衙役，官府竟也只是草席一卷，再无人问津。这背后之人的势力，恐怕比他们预计的还要庞大。
二来......
“祁家小少爷，并非只有您家中有丧。”妙言再度开口，今日她说的话，怕是过去几日加在一起也没这么多。祁一心里想着，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妙言终于看向明觉，冷淡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他道：“我家二少爷，须赶回雀馆，替老主人守灵。烦请您见谅。”
“守灵？你是说...”明觉听闻，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猛地看向祁一。
“我是说，二少爷无暇陪伴您回洛阳守丧，因为他的父亲今日头七。”妙言分毫不让。
祁一注意到明觉询问的目光，只得迎上去苦笑道：“是啊，少爷。老天大概是作弄我，未等我去见他，他便归天了。”
明觉一时语塞，那日祁一拿着信笺告知他时所流露出的，对于家人尚在的欣喜和祈盼仍历历在目，此时他们前往鷯城，他也只当是前去投奔祁一的父亲。心想先回洛阳替祁家殓了遗骸，晚几日再返去鷯城倒也不迟。可万万没想到，祁一竟也...这几日他只顾得自己伤心垂目，而在房内每每抬起头时，便能看到伫立在外的熟悉身形，叫他觉着安心。
可如今想想，祁一心中又是何滋味呢？悲痛难道会少于他么...
思及于此，明觉放软了声音，带着愧疚叫了一句：“一，你怎么没和我说...”
“祁小少爷不准任何人进屋的，您可还记得？”
“妙言！”祁一皱眉斥责道：“你先出去吧。”妙言今日的举动，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那般安静寡言之人，居然能说出字字珠玑的嘲讽，而且这嘲讽还是针对明觉，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
“......”妙言不再开口，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内便只剩下沉默的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