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雀馆吧。”祁一皱了皱眉，有些不习惯这份恭敬，以及这身份。
自称棉凫的童子点了点头，“请二少爷随我来。”
对于祁一怀中的明觉，两人只是置若罔闻，没询问半句。棉凫说完便转身，带着他们向前走去，另一童子则只是手持灯笼随在一侧，一路沉默。不多时，河岸边出现了一只船舫，似乎十分华美。祁一无心查看，抱着明觉进了船舱。进去前，瞥见那沉默小童站在船头，放飞了一只黑鸟。
“妙言在禀告主人，二少爷要回去了。”注意到祁一的目光，棉凫解释道。
“妙言？他叫妙言么。”
“是，妙言话少，二少爷有事可以问棉凫。”
“这船几日可到鷯城？”
“五日。”
“船上可还有他人？”
“无。去鹩城的路，无须掌舵，只要顺流而下就好了。”棉凫看出祁一不解，主动说道。
祁一正欲问些别的，妙言进来了，手里抱着只木箱。依旧是沉默的走进，而后将木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整齐的放置着大大小小的药瓶，以及剪刀纱布之类。
“啊，还是妙言细心。二少爷受伤了吧，请让属下们清理伤口。”
听着和明觉一般大的童子叫自己少爷，祁一有种不真实感，苦笑着摇摇头。转身指了指床榻上的明觉，“先给他疗伤。”
妙言闻后点了点头，沉默着去查探明觉的腕脉。祁一不放心，在一旁注视着妙言的每一个动作。只见他把过脉后略一思索，便出去了。
“他去哪？”
“应该是熬药去了，二少爷放心。妙言的医术很高的。”
不知为何，这两个小童倒是让人生不起疑心来，祁一舒了口气，坐在了明觉的床榻边。一天的变故和逃亡同样使他精疲力尽，眉宇间出现倦色，但腰间伤口的不时作痛却让他一再清醒。
直到妙言熬了药归来，他亲自尝过喂与明觉后，才坐在桌旁，任妙言处理着伤口，不知何时，祁一也沉沉睡去。
他睡的浅而短，天未亮便起来，去了明觉的房外守着，然而却意外撞见了正欲走进的妙言。
“你怎么在这？”
“病汗，擦身。”妙言简明扼要的开了口。手里端着的木盆冒着热气。
“我来吧。”祁一伸手接过木盆，明觉不喜欢别人碰他。
妙言没做他言，转身便走了。
祁一小心的推门而进，将水放置在床榻边，俯身去看明觉。他还未醒，额上布满汗珠，眉宇紧锁，唇色发白，脸颊上却泛着过分的红晕。祁一伸手抚了抚他紧锁的双眉，之后将帕子沾了水去擦那些病汗。从额角到耳后，反复多次后，身体的温度终于降了，祁一也才放心下来。
“...嗯”明觉仍双眼紧闭，却发出小声呓语。
“少爷？”祁一以为明觉要醒了，忙凑近了去听，却只听到模糊的只言片语。
还睡着啊，继而转念一想，还好睡着，若是明觉醒来问，该如何作答才好？只道祁家遭人毒手，已不复存在了么？祁一看着明觉病中的睡颜，竟头一次感到无措。
他虽为明觉暗卫多年，但祁家的手段相当厉害，与各方势力均有交好，上到官府下到江湖，几乎都有可活动的关节。这些年来祁家的商路也鲜有劫镖，一切均顺风顺水。明觉出门时，偶有不长眼的草莽贸然出手，明卫三两下便也解决了，根本没有祁一出手的机会。
这头一遭，便是这么大的事么？祁一苦笑。到底是何人如此大的手笔，可以这般雷厉风行的灭门祁家？狠毒至此，又该是有多大的愁怨？
退烧后的明觉依旧未醒，期间妙言来看了几次，说是精神受创加上体力透支，修养够了就会没事，端来的几碗药汁都交由祁一喂了下去。而每日的吃食则由棉凫送来，原本棉凫建议可在船尾摆一小桌，酒饭的同时可以赏景。但祁一不愿离了明觉，一日三餐便都只在房内用。
“今日是中秋呢，二少爷不出来赏月吗？”晚食过后，棉凫又送来两碟糕点。
祁一捻起一块端详。拓印着繁杂图案的月饼，冰皮晶莹剔透，隐隐露出内里的暗红颜色。豆沙吗？明觉最喜欢吃豆沙馅。
是啊，今日是中秋。过往的十几个中秋，他都是在祈府同明觉一起度过。祁家心善，年年都会在中秋那日准备大量吃食，置于门前布施，让穷苦之人在这团圆日也可过的好些。而自家的小少爷定是着一身新衣的，祁夫人疼爱幺子，隔三差五便差人从江南置了绫罗绸缎回来，亲自量尺寸，裁剪缝衣做给明觉穿。
“大哥你看！娘亲新做与我的！”
“看到了看到了，瞧把你给乐的！”
“当然乐了，娘亲说了，只有明觉有，大哥二姐都没有！”
“好。娘亲最喜欢的就是我们家小少爷，最宠的就是明觉了，好了吗？”
“好了！”......
明觉喜欢朝人炫耀，去书房找完祁明逍，往往还要去找祁洺鸾再说一次...到了晚宴过后，祁家会在后院赏月，亭间的石桌上置着酒水糕点，远处家仆燃放烟火，照亮夜空。祁一虽匿在暗处，眼睛却始终看向明觉，看向他骄纵任性，由他安护的小少爷。
而今后的中秋，该如何过呢？
祁一看向床榻上未醒的明觉，长叹出一口气。即便是不曾交谈，但与祁家上下同住了这么多年，终是有些说不明的情感的。想到日后自己与那些人已是再无见面之日，祁一叹惋的同时不由得更为庆幸，幸好这世上还有明觉，幸好他无碍。
棉凫进来收走小碟时，发现糕点竟是原封不动。
“二少爷不喜欢吃？”
“不，只是不大有胃口。”
“啊，可惜。妙言做的糕点我觉的是最好吃的。”
“是妙言做的么？我还以为是你。”
“妙言的厨艺和她的医术一般厉害！她做的糕点，大少爷...不对，馆主很喜欢呢。”
“大少爷？”话语中的停顿引起了祁一的注意，顿了顿，才有些犹疑道：“现在的馆主是...你们大少爷？”
“嗯，是啊。”棉凫点点头。
“那之前的...之前那位...”祁一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个与自己只有一封信件往来之人。又或者说，知道那称呼，但说不出口。
“老馆主昨日驾鹤而归后，雀馆便交予了大少爷。”棉凫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难道二少爷不正是为了守灵而回鷯城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