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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州一路南下,连绵的大雨将湿气粘黏在领口、发梢,夜里连被褥都是湿重的,腻得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怎么还不睡?”陵安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听有人发问,下意识开口要答,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你是谁?”
沈遥的脸突然放大在眼前,安陵城闷声没能喊出来,湿漉漉的大手遮住了她半张脸。
“你!你怎么跟来了?!”
“收留一二。”
“不行!你又干嘛了?”
“杀了几个老顽固,他们的门徒找我寻仇来了。”
“你,你个疯子!”
外头雨势渐大,刮在树梢枝叶上“沙沙”作响。
“几位大爷,你们这是干什么?已经客满了,哎呦,不能往里面闯啊!”
“滚开!”桌椅撞翻的声音:“好好搜搜,那小子受伤不轻,跑不远的。”
“咚咚咚……”粗暴的敲门声响起:“快开门!”
“什么事?大半夜的打扰老娘睡觉!活得不耐烦了!”
“啪!”房门被踢开,青丝杂乱,只一件单薄里衣,支腿坐在床沿的女子凤眼微眯,手中长鞭蓄势待发:“还没人敢踢老娘的大门。”薄唇微启,媚态中带着杀气:“你们,是第一个。”
“黎,黎……”
“哟,还有个长眼的人在。”
为人的男子早已吓得跪了下去:“小人们是麟尘阁的,无意惊扰黎夫人,还望夫人恕罪。”
“麟尘阁?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连你们这些废物都能被收为门徒,白泽小丫头也该退位了。”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女子一脸的鄙夷:“滚。”
“是,多谢夫人不杀之恩!多谢夫人!”
房门重又阖上,长鞭落地,女子猛吐了口气。
“原来黎苏苏是你师傅。”
“那又如何?今日要不是仗着我师傅的余威,你就死定了!”
“听闻黎苏苏脖颈上的彼岸花纹复杂异常,你这,不是真的吧。”
“你说呢,若不是仿了个十足十,麟尘阁的那些人会轻易上当?傻了吧你。”
“你记得?”
“自然记得。”
“听闻楚州丹池郡十年前出了个神童,三岁作诗,五岁知文,且过目不忘,你,知道吗?”
“哦,是嘛。”
“十二岁考中举人,后边再没了消息。”
“嗯。”
六年前的周越交战,齐王李达寿以寿州城为根据地,凭借孤城弱兵,愣是将周国十万大军阻挡在了城外,时隔数年,英雄退隐,但寿州城边防重镇的地位却被保留了下来,经济也曾一度中兴,但这些年眼见着周国兵强马壮,富家商贾趋利避害,走了七七八八,寿州又逐渐衰落下来。
走在衰败空旷的大街上,遥想起那段用鲜血染成的光辉岁月,即使不曾经历,也多少心有戚戚。
“小丫头,做什么跟死了爹一样?”
“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看你还是穿乞丐装最合适。”
“本公子玉树临风,怎么就碍着你的眼了?还是担心自己会移情别恋,一不小心爱上本公子。”
“你!你怎么像变了个人?”
沈遥摇扇轻笑:“本性如此。”
安陵城无力看天:“麟尘阁的人暂时应该追不到你,我的护花任务算是了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了。”
“等等,要不要做回劫富济贫的侠女?”
安陵城怀疑地看了眼沈遥,眼睛一瞪:“屁!我才不要助纣为虐。”
“什么叫助纣为虐?难道眼看着寿春郡里那些老弱病残饿死才是对的?”沈遥挑眉看向安陵城:“看刚才那样子,还以为你良心尚在,原来,是在下错了。”
“你不用激我,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哟,又生气了?不就撕了你一幅画,记恨到现在……”
“闭嘴!”安陵城真想跳起来给他一巴掌,这梁子是结下了,偏他还无知无觉地挂在嘴边。
“安陵城,好歹安嘉慎也算是个风流人物,怎么你就一根筋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看我怎么样?论家世,我自幼没了爹娘,你就是家中太爷……”
“闭嘴!家世不是这么论的!不就是劫富济贫嘛,我去了!别再说这些言不由衷的废话。”
“早答应不就完了。”沈遥嬉笑如常。
去过秦楼楚馆吗?如果不是去过,安陵城会以为自己误闯到什么地府冥界来了。白日里破旧衰颓的寿春郡,到了夜里幡然成了另一个烟花扬州。
“狗官!居然把国家的贫困郡当成掩人耳目的淫窝。”
沈遥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把屋顶掀开的瓦片复又盖上:“找两件衣服换了。”
还以为要费些功夫,等见沈遥从隐秘暗林轻而易举夺了正偷欢的男女的衣裙,安陵城简直要五体投地了。
“你会算命吗?”
沈遥一脸的鄙夷:“不都这回事,食色性也,更何况这么乱的地方。”
“都这么回事?看来你出身不差啊,绝非一般的小门小户。”
“套话?不用这么麻烦,你要是嫁给我……”
“闭嘴!来人了!”
沈遥敛了笑意,果见前头来了个地位略高的仆人,只是双颊陀红,步态不稳,竟是喝醉酒的模样,那仆人也瞧见了他们,招了招手,嘻嘻道:“春桃姑娘,过来,送你个好差事。”
安陵城有点气苦,也开始有点佩服沈遥的乔装术,只一眼,居然就记住了那两人容貌,不过,也够缺德和不要脸的。
“什么好差事?别是蒙我吧。”安陵城边走边笑道,学着府里昭平丫头的样子。
“你这小妮子,牙尖嘴利的厉害,东哥骗谁也不能骗你啊。”满嘴的酒气。
“你又偷酒喝。”
那仆人流里流气地一笑,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嘴:“鼻子倒灵,你也想尝尝?”正说着,左手已经绕到了安陵城腰后,安陵城低眉坏笑,想着给他个教训。谁知还没动手,眼前这人却晕了过去。
安陵城眼睛瞪得铜铃大:“你怎么在这打晕他?”好歹换个偏僻点的地方啊。
“没杀他算手下留情了,快走吧。”
“不是要劫富济贫吗?”
“我有了更好的主意。”沈遥狡黠地一笑,拉着安陵城跃上了屋顶,手中火折子一吹,恰好落在了那仆人背上,腰间的清酒如雨断线而落,火苗一下子跳跃起来。
安陵城心一颤,似乎听到了那酒鬼的低呼:“别杀人!”
“这种人,该死。”沈遥见安陵城目露不忍,有些不屑:“妇人之仁。”
“我……”
“走吧,可以去大门外坐收渔翁之利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更何况是这样干燥的季节,更何况沈遥打翻了几十坛老酒助兴,太守府里传来了令人心惊的鬼哭狼嚎,随即是更多人的吵闹叫喊,先前凄厉的声音反而消失了,可安陵城的恐惧却在蔓延。
沈遥的笑,嗜血疯狂,陌生可怖,仿若地狱恶魔,以痛苦为乐。
“你,到底杀过多少人?”
“你在同情他们?”
“他们是人。”
沈遥嗤之以鼻:“他们配吗?畜生都不如的杂碎。”
“林子里的男女,你杀了?”
“他们会坏事。”理所当然的语气。
“原来是杀了。”安陵城一愣,随即惊恐地扯下脸上面具,怪不得这么柔软,这么相似。
刹那间,火光冲天,沈遥的脸在夜色中陡然清晰又逐渐模糊。
“你想杀我吗?”
沈遥一怔,盯着火光方向,没有说话。
“如果你不想杀我……”
“滚。”沈遥突然出声,寻常的语气,可安陵城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火苗跃动在活人身上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同身受,杀人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会疼,会流血,会流泪,会嘶吼。
转身前看了眼他的剑,木柄,长身,慢慢割开活人面皮的时候,他会不会也颤抖?
一双带着寒意的手捏住了意欲离开的背叛者的脖子,沈遥的脸在眼前慢慢放大,火光掩映中,带着诡异的笑:“我后悔了。”
坐在昏暗的屋内,已经不记得被困了多久,一个月还是半年,抿抿起皮的嘴唇,又低头看了看手腕处的咬痕,信了老爹的一句话:江湖凶险,人心险恶。
木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安陵城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日光刺眼。
脚步声踩着细碎的茅草,沈遥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看向自己:“怕我?为什么?”
总是这个问题。
“因为你冷血。”“因为你残忍。”……
开始还会回答,现在已经没有兴趣了,但那股子倔强仍在。
沈遥轻笑,他不逼她,只是他人在这儿,就足够让她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新太守新官上任,和武林盟主又有些交情,武林大会就选在了寿春。”沈遥看着安陵城,嘴角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想去吗?我可以带你去。”
“好啊。”安陵城答应得爽快,是真的不想和他作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遥嗤笑:“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呢。”
“你个疯子。”
“那你就是小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