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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酒鬼杨死的第三天,市里才派警察来和风镇,刘风警官把盖在酒鬼杨身上的黑色蓬布掀开,一群苍蝇伴随着腐臭扑面而来。
要不是躲得快,刘风定会干呕好一阵。
血都已经干了,成了棕黑色,镇里胆子大的人都围了过来。看到这副惨状,都叹着气或是发出啧啧的声音。
刘风屏着呼吸,让两个法医把酒鬼杨的尸体检查了一遍,脑后勺着地,血中夹杂着白色流满了整条短巷。大概死于三天前的凌晨一点。
二楼摔下来,怎么会死人呢?刘风捂着鼻子想。
人群哄闹起来,刘风转过身,看见了朱色木门后的女人,脸色惨白,穿着白色的长裙。她看着门口的人,满布血丝的眼里却涌出希望的光。
“作孽啊。”邻里们七嘴八舌地议论里来。那女人是外地的,原来是镇长的妻子,后来镇长同她离了婚,她带着孩子,又没有工作,无法维持生计,只能被这酒鬼杨带回家。如今,酒鬼杨又从阳台上摔下来死了。这外地女人可真是扫把星。
女人颤了颤嘴唇,想说什么,就昏在地上了。像是一朵白色的水仙,在风中悄然枯萎,落在地上也没有声音。
“让开!让开!”刘风急忙拨开人群,把女人抱了起来,朝镇上唯一的诊所跑去。
二
这应该是十年之后,刘风再一次回到这个镇上,他生在这,长在这,后来离开这。
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哪里去了,只知道他和他妈妈在和风镇,老是被镇里的人欺负。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和善的人,总是会在巷口七嘴八舌地议论,“你瞧刘风他妈,整天打扮得一副狐狸精样,从没见她下地干过活,不会真是……”
看见刘风走过来,她们会噤声。刘风知道她们想说什么。
婊子。
因此,刘风吃完饭总会在巷口走来走出。
那群镇里的孩子,喜欢用石子儿,在背后砸他,还会把鸡赶到他家门前拉屎,他要是敢拦,就会被摁到黑乎乎的台阶上揍一顿。每次他都要哭,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哭,哭到暮色四合,才红着眼回家。
有一次,那群孩子当着他的面喊他是婊子的儿子,他气得大哭,喊:“你们妈妈才是婊子。”
那天他被摁到台阶上的时候,嗑掉了一个门牙,此后说话都漏风。
他恨死那些和风镇的人了。
他把一桶的粪倒进了和风镇的井里,镇长就把他和他的妈妈赶走了。
和风镇只有一口井。
他每天看他妈妈勾鞋子,从日出到月落。
他拿行李的那天,镇长的妻子来看他。他觉得那是他见过最年轻漂亮的女人,她总爱在她家的院落里种满各色的花,她喜欢边看泰戈尔的诗,边摇着孩子的摇篮。
那天她给他塞了几个烧饼,镇西陈家铺的烧饼。当他打开纸包的时候,里面还有几张零散的钱。
三
“刘警官!你快过来,我们发现死者的裤脚上有被钝物撕裂的痕迹。这很可能,真的是一场谋杀案。”石警官推开刘风房间的门,像发现了惊天的大秘密一样。
刘风变了脸色,放下遥控器起身,说:“走,去看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很可能是凶手,先将酒鬼杨的裤子勾在了什么东西上,这样可以让处于醉酒状态的酒鬼杨头先着地。
刘风踩着木制的楼梯登上酒鬼杨掉下去的地方,一个并不开阔的阳台,水泥也已经开裂,栏杆很矮,只比膝盖高一点,也是水泥砌起来的,有些地方红砖已经裸露了出来,像是病人尚未痊愈的伤口。
刘风站上去,没有任何蹊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哪里有可以勾住人裤角的东西?刘风紧锁着眉头。可能真的是他多疑了,酒鬼杨的死就是醉酒后的失足。
“喵呜~”刘风听到一声猫叫,向屋顶看去,一只白猫正衔着不知道谁家的钥匙盯着他看。刘风有些无奈地笑笑,吓了那只猫一下,它就“唰”地跳走了。
四
“唉呀,刘警官,这酒鬼杨死了就是他生前造的孽啊,”蒋婆婆说到酒鬼杨,就一副嫌恶的表情,“你瞧瞧他家的那个孩子。流光!过来一下,叔叔招呼你呢。”
刘风打量着这个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孩子,跟他的妈妈有些相像,长得很干净,穿着一尘不染的衬衫。
“警官你瞧瞧,这手臂上的乌青全都是那个狗生打的。”蒋婆婆拉过流光的手,把他的衬衫袖子挽起来,果然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刘风看得有些揪心,轻声问他:“痛不痛?”
流光有些难堪地把手缩回去,好像犯了什么错一样埋下头说:“不痛,不要碰就不会痛了。”
“警官你说说,这种人死了我还要烧柱香感谢菩萨呢,他死的那天我还听到了黑白无常拖着铁链的脚步声,肯定是阎王爷索命来了,还有他喝酒欠了一屁股债,现在镇里的那些酒铺都在向流光妈讨债,她一个女人,不会干什么活的,怎么是好。这种人呀,死了都不让人安生。”蒋婆婆一说起酒鬼杨,就滔滔不绝地吐露他的种种恶行。
刘风觉得问不出什么,就带着流光到了外面一片空旷的草地上。这里长满了各种野草,不怎么高,但极浓密。
“我以前常到这里玩。”刘风摸摸流光的肩膀,他已经长得蛮高,但是很瘦,可能是白的原因,感觉皮肤透明得可以看到骨头。“这种三叶草的根是可以吃的。”刘风见他不搭话,又俯下身从路边拔了几株纤细的三叶草,用衣服擦了擦,递给流光。
流光伸手接了过来,放进嘴里嚼了嚼,开始有些酸,但后来就变得十分甘甜,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
“你爸爸死的那天,你……去哪里了?你的邻居说你家没有人。”刘风紧接着问。
“我的妈妈在诊所,她不在我会害怕。”
“那你是什么时候去的诊所?”
“我忘了,”流光抬起头,眼睛一片迷茫,像是一只受惊的鹿,“叔叔,你怀疑我吗?”
“我只是在向你询问情况,并没有怀疑你,傻孩子。”刘风笑起来,却越笑越苍凉。
“叔叔你见过斑马吗?”
刘风笑着摇摇头,他这些年在异乡打拼,还真的,一次动物园都没有去过。
“我最喜欢斑马了,”流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在蓝天下显得特别亮,“我爸爸带我去大城市里看过,它们特别干净,只有白色和黑色。”
“你是叫陆流光?”刘风有些失神地看着流光,当年他走的时候,这个孩子还被他妈妈抱在手上,眼睛炯炯有神的,让人看见就会喜欢上。
说到这个,流光的眼神又暗了下来,点了点头。
“你小时候还尿了我一身,傻孩子。”刘风解开警服领口的两颗纽扣,望着蓝得看不见底的天空,长长地吐了口气。
五
“廖女士,您醒了。”刘风带着工作时一惯冷静的语气问道。眼前的女人憔悴不堪,一头黑发也变得枯燥,她见到刘风,原本干涸的双眼,就像是戈壁上的新开的油井,眼泪马上涌了出来。
“警官,我求您,”她声泪俱下,“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那些讨债的人,一直逼我还钱,我连杨豪都没有钱安葬。”
刘风赶紧上前扶住跪倒在地上号啕的女人,整个警院都回荡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流光听见母亲的哭声,奋力地拍着审讯室的铁门,但随即被警察拦了下来,“刘叔叔!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流光说着说着,也大哭起来,“妈!你别怕!”
“廖女士,您冷静一下,你们的情况我会向上级政府反映的,杨豪先生的丧失我们也会帮你先出钱安排,只是现在,杨豪先生的案子还没有结,我们怀疑,杨豪真的不是意外死亡,请你配合调查。”刘风坐回椅子上,尽量保持着大脑的清醒,但事实上,他现在脸部的肌肉也微微抖动着。
“是我要求立案侦案的,警官。”女人用手帕擦干眼泪,沙哑着嗓子说:“很抱歉给你们带来的麻烦,是我的错,但请你们不用继续往下查了,杨豪真的是自己摔死的,他摔下来的时候,我和流光都在诊所里。我们从前一天晚上被他打晕过去之后就一直待在那里。我只是没有办法了,如果外面不来人,我们会被逼死的。”
六
猫!
刘风猛地坐起身,一道白影像闪电一样从窗口一闪而过,他跑到窗口看时,已经没了踪影,只是放在桌子上的旅店钥匙不翼而飞了。
于是刘风回到床上,穿上了便服和衣睡下,他的右眼“突突”、“突突”跳得厉害。没过一会,房间的锁轻轻地打开了。夜,黑得厉害。
刘风神经马上紧绷到了极点,他看见墙壁上,有一束扁长的光反射在上面。
刀!
刘风霍地起身,只看见了一个胖胖的身影,那人惊觉被发现,便马上落荒而逃,刘风像一只敏捷的猎豹拔足便追,跑出旅店的时候只看见那个人影消失在巷口。
竟然跑得这样快,连他都没追上。
刘风跑到巷口,刚下过雨的土地陷下去一个很深的坑,他发现刚才那个人的脚印也留在了上面。
刘风蹲下身来,在惨白的灯光下仔细地看这个脚印,并且从身上拿出工具把脚印取了出来。这是一双鳄鱼牌皮鞋。
镇上唯一一双鳄鱼牌皮鞋。
——属于镇长。
七
第二天一大早,刘风就带着警察来到了镇长的家里。
“我昨天晚上哪都没有去。”当刘风问起的时候,镇长矢口否认了。刘风将他带到了昨天黑影消失的那个巷口,镇长错愕地看着他,抖着脸上的肥肉,说:“这,这不可能!”
刘风却突然沉默了,蹲下身来。这脚印不对劲。
“不对,快带我们去找那双鳄鱼牌的皮鞋。”刘风站起来,对急得满脸涨红的镇长说。
八
天已经大亮,世界都是耀眼的白色,镇上的市集也已经散去,刘风望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刘警官,您要找的人都已经到齐了。”一个警官跑过来,打住了刘风的思考。刘风走到审讯厅里,里面坐着所有的证人和嫌疑人,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一个酒鬼失足死亡的案件,竟会涉及这么多的人。
和风酒馆的李老板,杨家巷的蒋婆婆,杨豪的妻子和儿子,和风镇的镇长。
“廖女士,您向我们隐藏了您儿子当晚的行踪,”刘风冷冷地开口,“他在案发当晚十一时左右,并没有在诊所里,而是,在李老板的酒馆。”
“没错,当晚酒鬼杨喝得酩酊大醉,陆流光来我店里将他领了回去。”李老板紧张得有些颤抖指着流光说。
坐在角落里的流光没有什么表情,看着灰白的墙壁,眼皮轻轻地扇动着。
“这是在路边拾到的一枚铁钉,酒鬼杨的裤脚上也有一道划痕。案发当晚,蒋婆婆说她听到黑白无常的脚步声,”刘风接着拿出一枚有些锈斑的铁钉,放在桌上,冷峻地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活无常的脚步声,而是把钉子敲进水泥栏杆里的声音。二楼摔下来,如果不是头着地的话,是死不了人的,于是凶手,将他的裤脚钉在了天台的栏杆上。”
刘风又拿出了那个脚印的照片,放在流光的面前,眼睛盯着流光黑白分明的双眼,说:“后来我故意将你的妈妈暂时扣在警院,于是你开始慌了,你以为我们要将罪名套在你妈妈身上,所以你在9月6日晚上偷偷潜入我的房间,想要杀我,可惜,我当时醒着。”
“叔叔,你没有确切的证据,怎么可以这样诬陷我呢?”流光睁大双眼,显得无辜而惊恐,“这根本不是我的脚印啊!”
“你很聪明,流光,”刘风严肃地说,“你早就想要陷害于镇长,所以你偷来了你爸爸的鞋子和衣服,而且你先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再穿上你爸的大衣,这样会显得整个人十分臃肿,可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这个鞋印比我的鞋印还浅,如果按照镇长的体型,那么这个鞋印该比我深得多。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只衔钥匙的猫,也是你养的。”
“不!这不可能!”女人惊恐地尖叫起来,“不可能是这样!你别血口喷人!那只猫是我养的,不关流光的事。”
可是流光却突然笑起来,他雪白的面具撕破了。
现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许久,流光用微颤的声音说道,“叔叔,我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你猜对了,我是想杀你,你和那些人都一样!黑白颠倒!”
“你杀了人!”刘风冷着脸反驳。
“他不是人!每天都打我,像他这样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打我!他还打我妈妈,那天他把我妈妈推到了墙上,我妈就晕过去了。他是坏蛋!”流光像一只发怒的白猫,青筋暴了起来,想要扑上来狠狠地撕咬刘风,但他被拦了下来,原本像小鹿一样的双眼汹涌着恨意,“我是杀了他,那天我把他放在天台上,他喝醉了总会滚下床去,那天他也滚了下去。要不是你,没有人会怀疑的!”
“啪!”突然,疯狂的流光顿时安静了,空气回荡着响亮的巴掌声。流光捂着脸,呆了一会,才哽咽着喊:“妈……”
女人彻底瘫了下去,痛苦地呜咽:“流光,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
九
刘风把陆流光带走的那一天,那个孩子一直看着车窗外没有说话,他从真相大白的那天起,就不再说话了。
“只有动物看到的世界,才是黑白的。”刘风坐在他身边,淡淡地说,“那些牛、马、羊都是色盲,所以只活在黑白世界里。而人类的世界里,除了黑与白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别的颜色,人世间的是与非,本来就不是绝对的。”
“你知道斑马为什么长成黑白的吗?”听到刘风说起斑马,流光原先一直呆滞的眼神才动了动。刘风叹了口气,靠到坐垫上说:“因为他们的天敌看见黑白相间的东西会眼花,就看不见它们了。”
流光微微笑起来,眼里波澜不惊,他对着车窗外喃喃:“我们都是斑马。”
“我长大了。”流光望着车窗外面五彩斑斓的世界,大风吹过峡谷,把他的衣服吹得像个白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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