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可站在医院幽长的走廊里，两侧的玻璃窗透着明晃晃的日光。走廊那头更是被一团白光吞噬，耀眼的仿佛望不见尽头。一个细长的身影穿过白光，朝王可可这边走了过来。她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可炫目的光却让这身影恍恍惚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那身影又靠近了一些。王可可发现她好像穿着洁白的护士服。再靠近，她终于看清楚那人的脸，是闫巧燕。她怀里好似抱着什么。又等了片刻，王可可看清她臂膀间是个粉色的绒球，心情忽然欢快起来，是我的可爱回来了！她快步朝闫巧燕跑去。这触手可及的距离像是被有意拉长了一样，王可可跑了很久，终于气喘吁吁的站定在闫巧燕面前。她伸出手一把抓住闫巧燕的胳膊，兴奋地朝她怀里望去。只一眼，王可可脸上的欢悦瞬间凝固成惊愕。闫巧燕的臂弯里只有一顶小小的粉色帽子。帽顶上大大的绒线球重重地耷拉着脑袋摇晃着，看不到一丝生机。
“不，不要！”王可可“腾”的一下从床上弹跳起来。她圆睁的眼睛里连绵不断的涌出泪水。
田淑芬哪有王可可想的那么傻，她怎么会和王宝建说他闺女的坏话？午后的一通电话，让整个客厅的气氛凝重起来。齐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无力且焦虑。当他说出“先天性心脏病”这几个字的时候，田淑芬充满困惑的眼睛里映出王宝建那张绝望的脸。她张口再问，电话那头已经是嘟嘟的鸣音。田淑芬转而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王宝建，她压低音量用自己都难以分辨的气声问：“治得好吗？”
王宝建把头深深埋在胳膊里痛苦的摇着头，他喉咙里不知所云的发出呜呜的低语。不知是在咒骂老天的残忍还是在祈祷佛祖的悲怜。突然门那边传来一声惊呼，王宝建腾地一下伸出缩在怀里的头。田淑芬正在下沉的嘴角也瞬间圆张。她一拍大腿，低声喊道：“坏了，是不听着了！”
两人健步跨到门前，拉开门。王可可正惊恐万状的伏在床上。汗水和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
“怎么了，这是？”田淑芬小心的试探。
王宝建依然顶着那张愁云惨淡的脸，紧蹙的眉头间又生出关切来。
“做噩梦了。”王可可说话间还带着哭腔：“梦见我妈抱着可爱，然后她就不见了……”
“嗨，你吓死我了。”田淑芬明显松了口气：“不就是个梦嘛？准是惦记你妈了。”
“不是！是可爱不见了。”
王可可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猛地一掀被子跳下床来：“不行，我得上医院看看。”
田淑芬一挑眉毛，摆出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你妈不是出院了吗？还去医院干啥？”
她极力想把王可可的注意力从孩子身上分散开来。作为一个当了二十几年妈的过来人，母子连心的牵挂与揪心，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心知肚明。
然而王可可丝毫无暇顾及田淑芬的一片苦心，她满心惦念的都是躺在保温箱里的孩子。
“坐着月子，哪里也不许去！”王宝建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可抗拒的严厉，刚刚脸上的心疼与关切已经被一团阴云遮盖。仿佛王可可再多说一句话，多迈一步路，就会迎来一场狂风骤雨。
她知趣地瘫坐在床边，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一样。刚刚止住泪的双眼，又扑簌簌的落下水花来。
“哎呦，月子里可不能这么哭呀！”田淑芬亲切的贴着王可可坐下：“以后落下毛病可就麻烦啦。你爸爸说的对，这段时间不能往出跑。家里这么多人都围着你和孩子滴溜转，家里医院两头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王可可一听到“吃”字，胃里尚未消化的白菜炖虾一阵翻涌，“哇“的一声，一股灰白色的汤汤水水径直喷射在田淑芬的花裤子上。
齐特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摸摸索索地按亮了墙角的落地灯，一片幽暗的灯光勉强打亮了半个屋子。王可可正直挺挺的盘腿坐在床边，吓得齐特一个踉跄。落地灯在他的碰撞下摆动起来，昏黄的灯光也在室内摇曳着，将王可可坐佛一样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忽大忽小。“吓我一跳，怎么不开灯呀！”
王可可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齐特直直的望向窗外。
“今天不舒服了？我妈说你吐了，还吐了她一身。”齐特一边说，一边脱去外衣，疲惫地瘫在床上。他闭上眼，想要放空自己，可脑海里又响起白天医生的话。
“从孩子心脏彩超结果看，动脉导管未闭，心脏卵圆孔未闭，属于先天性心脏病。当然，这种情况除了早产儿，有的足月孩子也会发生。一部分会在一岁左右长好，有的就需要进一步治疗了。我想说的是，目前这个心脏问题并不是最致命的，况且孩子现在面临的还有其他问题，这种情况我们不敢保证她的心脏能不能承受接下来的治疗和抢救……”
医生一直以来毫无波澜的脸上，此时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悲悯。
齐特不再三缄其口。他向每个对自己愁眉苦脸报以同情的人，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可爱的不幸，指望他们怜悯的目光，能成为为他伤口止血的良药。但当他们听到脑出血、先天性心脏病这样的字眼后，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像一支涂满绝望的毒剑，毫无征兆又毫不留情地刺向齐特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心里。
齐特没有注意到身旁王可可的眼睛像两湾旺盛的泉眼，泪水如两条潺潺流动的小溪，仿佛要在脸上冲出沟壑来。她的呼吸随哭泣变得急促，肩膀也跟着节奏颤抖起伏着。齐特察觉到异动，惊讶的望向她：“我又说什么了？你怎么又哭啦？”
王可可直视他的眼睛，那里分明有责备和不耐烦。之后她似乎听到了一件东西的破裂，看到了一方天地的崩塌，仿佛于这一瞬间坠入不幸的深渊。她看着眼前满脸惊愕不知所措的齐特，忽然为自己这没来由的悲伤觉着可笑，但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止也止不住。
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哪？我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