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及膝盖的藏青色大衣，利落简单的黑色长裤，挺直的背，干净的额头......这可不正是沈约么？
“化成灰我也认得你”这句来形容江山此时的心情并不恰当，所以她能在一回眸间就发现沈约，这就不得不说是沈约的问题了：气质那么卓然干嘛？虽然此时大厅里加上刚刚出门的两人也不超过10人而已。
她这样看过去只是沈约的一个侧颜，江山本应该能看到的那只耳朵上贴着一个手机，手机上一双白净的手。显然他没有发现她，那她到底过不过去？
不过是她前方50米不到的距离，却恰恰和她换衣服的地方方向完全相反，如果专门走过去，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但如果不过去打招呼，又有点不太好。她兀自站在原地对着一个侧影纠结，最终还是决定先换衣服。
脚转了向，迈出了两步，就听得一个声音叫她的名字，“小山。”有磁性的，又仿佛有些慵懒，让人忍不住要回过头。
江山顿住脚步，弯起嘴角，转过身去。
在酒店遇到熟人该怎么打招呼？她们此前的一个夜话的话题就是这个，那天江山的兴致好，略微思索就给出了一个当晚最佳的回答，“hi，这么巧，你也来开房啊？！钟点房？”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明明知道最佳回答却偏偏没办法说出口，江山翘起的两个嘴角之间露出几颗小巧的白白的牙齿，“沈约哥，好巧。”
沈约轻轻笑了笑，很配合的也说了声“好巧。”她穿着长裙，倒显出和平时不一样的成熟气质来，只不过那一张脸，怎么看都不是成熟的样子，特别是一笑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时。
“我在大厅等你。”两句话中间他稍微停顿了一下。
江山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但笑是万能的，不想说话的时候可以笑几声了事，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同样也可以笑一笑糊弄过去。所以她就含蓄地对着斜上方沈约的脸笑了两声。
大概笑完之后，突然回味过来沈约的后半句话，扬起的嘴角慢慢降低，上下唇分离呈一个小小的开口状，像是迷失在这句话的理解中然后突然又明白的样子，“你等我？”
沈约点点头，干脆利落的一声“嗯”，转身了。
江山在原地又呆了一瞬，赶紧回顾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踪，没有去酒吧，没有做出格的事情，所以没有把柄落在沈约手中，所以她紧张个什么劲儿？沈约又等她做什么？这个宜谈情说爱宜开放增进感情的好日子，他在这里等我干什么？
各种脑洞大开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当她穿卫衣因为走神把自己的脑袋卡住时，才突然想起沈阿姨给她发的信息：让沈约请你吃饭。所以，这大概就是沈约出现在此地的原因了。
想通了这一茬，她不禁又开始想另一个问题：沈约这么听她妈妈的话，莫非其实是个妈宝男？
这一想法让江山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自己都接受不了。
内心的想法就像沸水一样要炸开了锅，她的面上却还是一派平静。大厅里有几排沙发，沈约没有坐着，而是站在刚刚江山转身见到他的地方，耳朵上仍然是一只手机贴着，看起来是非常忙碌的样子。
江山走近，听到“马上就过来”这最后几个字。嗯？还有人？聚餐？公司聚餐还是朋友聚餐？
城市的灯火在旋转门外闪耀着，沈约说“走吧”，江山就跟在他身后，从这个温暖的空间走出去，进入到忽明忽暗的灯火之中，被晚上的寒气紧紧包围，激得她真想马上对沈约说拜拜，然后打个车赶紧回到学校，泡脚之后躺进自己软软的被窝之中。
从大门走到车旁边，是一段静默。不远处汽车驶过的声音、喇叭的声音还有漂浮在整个城市上空不知名的声音，都在这个静默的时间段里盘旋。
在沈约的印象里，江山是活泼的，诚然刚刚他进大厅看见的那个坐在钢琴前的女生又是安静的。算起来，这是他第四次见江山，但每次所见，都略有不同。
静默的空气里响起一个声音，沈约打破了沉默，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坐上了车，“不问我带你去哪儿？”
江山懒懒地靠在座椅上，一进温暖的地方她就想睡觉，闻言以靠椅为支点，摆过头去，“我们去哪里吃饭？”这不是为了回答沈约的问题随口说的话，而是她真的想知道。在C城生活了这么多年的“老”人，会带给她味蕾上的什么惊喜？
沈约的脸，一半在灯光下，一半隐在阴影中，偶尔灯光斑驳的投下来，甚至调皮的在他脸上流连一圈，但这并不影响这张脸的好看。好看的脸很自然的偏了下头，说了一句跟自身非常不搭的稚气话，“你猜？”
江山在问问题的时候，脑子里已经自动蹦过一个个可能的答案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沈约会说出这两个字来。你猜？这句话经他说出口，居然有种迷之和谐感。
她舔了舔唇，眼珠子转了半圈，报出一个菜系，而没有说具体的店名，“新疆菜？”她其实有点想吃拔丝红薯。
沈约笑而不语。
“川菜？”大冷天的辣出一身汗，爽！
沈约笑。
“粤菜？”冬天喝汤也是非常棒的。
沈约笑。
“东北菜？”东北乱炖很适合冬天。
沈约还是笑，若不是他握着方向盘的那一双手还在自如的转来转去，江山差点要认为他定住了。“莫非......”江山稍微朝他倾了倾身，“是鸿门宴？”
这句话让沈约笑出了声，现在坐在副驾驶的这个，是活泼的江山。正好是红灯，他踩下刹车，扭头去看江山，她倾过来的身子还没有收回去，脸上也还是故作严肃的表情。
沈约看过来，江山也大胆地看过去，两人的眼神交汇，江山很快败下阵来。但她还记得，看对方的眉间，也会产生一种你在直视对方的错觉，所以，视线就在沈约的两条眉毛上来回。
她从前看过一本小说，说的是男主的眼睛，没有人能够直视超过五秒。那时她看时，虽被故事情节所吸引，却也免不了要吐槽一下这个设定。她的视线从沈约的眉心移到他的鼻梁，心底暗想，小说诚不欺我！
绿灯亮起，沈约的视线重新回到道路中间，江山也随之把视线转移到窗外的景致上来。
“你这个样子”，他打了一下转向灯，“真像一个人。”
“嗯？”江山的视线再度回到沈约身上，“谁？”
车子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看来目的地到了。沈约熄了火，在昏暗之中开了口，“我妹妹。”这句话像是勾起他无限的回忆，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还放在控制杆上，他的整个人像是在这片刻之间静止了。他的眼睛望着江山这边，却又没聚焦在江山的身上，好似在看窗外，或者透过江山看向了更远的过去。
他口中的妹妹让江山感到惊讶——上次吃饭时，沈阿姨没有提起过。一般说来，妈妈都应该会谈起自己的儿女的，没有道理沈阿姨不说。这也是沈约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起。当然，他们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不够。
沈约有个妹妹，这让她觉得新鲜且有趣，但车内的气氛却有些奇怪，沈约的表情像是宠溺，又不完全是......她低头去解安全带，恰好避开了沈约的目光。“这个嘛，我当然像自己啦。”
她的声音明快，沈约“嗯”了一声，调子上扬，她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江山用手指指自己，“我不是叫你沈约哥吗？”有光从前窗投下来，洒在她的脸上，照得她的那双大眼睛明亮极了。
沈约又“嗯”了一声。
江山皱了一下鼻子，“那我岂不就是你妹妹？我像我自己岂不是很正常。”
沈约被她的逻辑绕了一圈，明白过来，他的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小山”，他叫名字的时候隐隐有笑意，“你真的挺有意思。”这个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好像刚刚的失态只是江山的错觉。
就像他初次说她有意思一样，江山弯了弯眉眼，大力地说了声“谢谢”，还一本正经的点了个头。车内的空气都仿佛被她的声音感染得活跃了起来。
“不用谢。”
“哒”地一声，那是安全带解开的声音，“走吧，我们到了。”沈约打开车门，跨了出去。
江山轻呼了口气，推开车门，也迈了出去。
刚刚，她能明显感觉出来沈约跟平时有些不大一样。她若认真的问下去，问那个妹妹是谁，也许方才车内的气压又会再降几度，用那样表情去回忆的人，可能不具有特别美好的结局。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愿说出的秘密，就像失事翻沉在海底的大船，年代已久，少有人知，偶尔有些深海鱼类游过来，碰两下，就掉一层灰。江山不愿意做那条游鱼，她虽然也好奇，却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探测别人的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会给自己加负，而她光是守着自己的就已经够受的了。
况且，就算她问，沈约也不见得会说。就像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秘密一样。
保持距离，最安全。所以，有时，她乐得装一装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