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正说着，一名大概是县丞的人，就带着一队人马到了他们这儿，一具具火把瞬间照亮了这个昏暗没有光亮的巷子。
那刘家姑娘躺在地上，已没了气息，而游乾一身血，顾苏手上一把软剑，剑伤也是鲜血淋漓。县令见了两人这副模样，吓得后退几步，声音都变了：“来人啊，把他俩给我抓起来！好哇！剥皮杀人凶手，人赃俱获！”
游乾一脸不解，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怒道：“那贼人跑去前头了，你们快去捉拿！我们不是凶手！”
可那县令却不听他的辩解，捂着鼻子，冲衙役大喊：“还不快去！等着他们跑吗？快，快，快！师爷，也把旁边那屋子的主人都叫出来，辨认尸体……把这两人一同给我押回衙门里去！”
“我看谁敢！”顾苏抓着剑站起，护在了游乾身前，“大人，我们亲眼所见有个人从刘家里驮着这姑娘出来，他见到你们来了之后就跑了。我们不是凶手！若您不相信，我们自愿到府衙里，不需要你们请。”
于是，他们还是被一行人待会了衙门。
衙门大堂里，刘家的人也被捕快叫来了，正是顾苏和游乾白日里见到的那位刘老爷。他白日里还是相貌堂堂的模样，现下却十足落魄，披头散发，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袍，里面是薄薄的中衣……顾苏和游乾对视一眼，心里了了：想来，那个惨遭毒手的姑娘，正是这刘家老爷订了亲的女儿罢。
三人齐齐跪下。
惊堂木响，县令坐在堂上发问：“刘员外，你可见过这两个年轻人？”
刘老爷失魂落魄地抬头望了两人一眼，大惊失色，猛地朝县令磕头：“大人，见过的，见过的！他们今日里来过小人府上……”他偷偷瞄了一眼脸色阴沉的游乾，“正是那个年纪小些的人，说、说有人要杀小人的妻女啊！小人好心留宿，却不想他们这样吓唬小人，一时生气，就将他们赶了出去，没想到……没想到……小人女儿就这么没了哇！”他声泪俱下，看起来十分可怜。
“你、你怎么血口喷人！”游乾生气极了，也不管是在大堂上，指着刘老爷的鼻子就骂，“我们昨日才进城，今日在你院子后墙见了标记，好心提醒你，你居然倒打一耙！”他自小被家里人宠惯了的，哪里懂对着官府中人要怎么样，一脸的愤怒，“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捉回来就算了，现在还想诬告我们吗？”
“游乾！”顾苏厉声道，“这里是公堂之上，岂能如此放肆！”他态度端正，朝县令行礼，缓声道，“各位大人，我同我小弟确是昨日才到临安城，虽说小弟年幼无礼，性子急躁，却无半分隐瞒！我等是怕刘老爷家出事，才刻意蹲守，没曾想等到贼人，贼人已将刘小姐杀了。”
知县又唤来同在现场的县丞等人，县丞指着游乾却说：“大人，正是这个小孩儿！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满脸是血，怀里还抱着刘家小姐！”
这下可就麻烦了。
他们蹲守之前并未报过官府，这算是顾苏失策了，可人没救下来，却还把自己搭了进去，这大概是顾苏十岁以来最狼狈的一次。他曾想是刘家自己发现了那道痕迹，有了对策，却没想到能绕过这么多官差，还能与他有得一拼的凶手，哪里是个好相与的？他其实已被凶手划了一刀在左手臂，却半点也没吭声，只是继续跪在公堂前，腰板挺直。
游乾也早就发现他受伤了，此时都懒得去搭理那个胆小多事的县丞，担忧地盯着顾苏的左手，可被顾苏打断后，他再不敢说些什么，怕又给顾苏带来麻烦，只好悄悄地挪向顾苏那边，在袖子底下轻轻拉住顾苏的手指。
顾苏感觉到游乾手的触感，扭头看他一眼，轻声道：“我没事，只是连累你了。”
县丞一出，他便知道这事情已有了个分明了。知县肯定会听县丞的话，而他们两个是陌生脸庞，本身就是重点排查对象，现在居然还自己找上门去，着实是个昏招了。
现在只能期盼一下，这知县不是个昏庸的。
可事与愿违，没多久，知县便朝他们扔了一块令牌，道：“这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来人啊，先把他们押到狱中，严加看守，不得我命令，谁也不许见！”
……
游乾这一辈子，头一次锒铛入狱。
虽说临安富裕，可哪里的牢狱都是一样的，逼仄，昏暗，不见天日。游乾蹲坐在茅草砌成的床上，闷闷不乐道：“顾大哥，你说，我们会不会被砍头啊……那个知县也太讨厌了，居然一口咬定就是我们干的！根本不去调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怎么能这样呢！”他气鼓鼓的，撅起来的嘴巴能挂上三个油瓶，“要是……要是我爹知道，我偷跑出来，还被下了牢狱，还指不定得多生气呢……”
顾苏在他身边，包扎好了自己的伤口，轻声道：“也是我连累你了。若不是我执意要蹲守，出了个馊主意，也不会害得你也进来……我应该让你回去等着的。”他想，真的是对不起游家了。
他看着游乾担惊受怕，闷闷不乐，心里也不大好受，柔声安慰他：“你别太担心，大兴法治为上，若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是绝不能杀了我们的。”他揉揉游乾的脑袋，“牢里其实也没这么多事，等你出去了，你还可以同同伴吹嘘一番呢。”
“都现在这样了，顾大哥你还和我开玩笑……”游乾咬着下唇，手指在茅草上圈圈点点，“也不是你连累我，是我连累你才是真的。若不是我多嘴，不乖，说不定也不会得罪那个王八蛋县丞，现下，咱们说不定还好好坐着同知县喝茶呢……”
顾苏缓缓阖上眼睛：“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能出去的，那个真凶，一定还会忍不住，再次犯案。到时候，谁都会知道，真凶不是我们。”
游乾好奇道：“你怎么这么肯定，那个凶手抓我们做了替罪羊，还会继续犯案呢？”
顾苏同他分析道：“你看，一开始那位婆婆和我们说的，凶手会杀人剥皮后，将尸体丢弃野外，然后人皮挂在坟头。而后来，凶手形成了每月十五才杀一次人的习惯，并且第二次杀人，就已经有意识地把人皮做成灯笼。我之前就一直在思考，到底为什么是灯笼？灯笼一定是这个凶手很重要的象征物。再之后的，凶手不满足于挑衅官府，还在城门上悬挂人皮灯笼，这又是他的一次进化。现在的他作案已经很纯熟了，杀人——我之前草草看过，是扭断脖子，这样人皮不会破裂；做灯笼，用炭笔有计划地规划好；预告杀人，亲自动手。”
“我们接触过凶手，他是个男人，不高，小腿很粗壮，眯眯眼，轻功很好，而且很熟悉每一户人家，所以我想让你不要正面接触官府……因为我认为，这个凶手，很可能就在官府人员之中”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游乾跟着顾苏的思路走，也分析起来，“你说他小腿粗壮，应当是系统地学过功夫，而且做事很有章法。我大哥同我说过，因为县衙里干粗活的人很多，而且长时间站立，扎马步，所以小腿会非常粗壮，这么说来，顾大哥你的推测，是没有错的，我也认为，这个凶手，很可能就隐藏在县衙之中，甚至很有可能是其中的人物来到的。”他抿抿嘴，“看来我们进牢，说不得，还有这个人在背后推动呢。”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顾苏突然笑了起来：“往日里见你咋咋呼呼的，怎么一碰到案子，就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游乾有些不好意思，又十分骄傲道：“这都是同我表兄练出来的！虽说我不爱读书，可验尸破案一块，我却早已是个老手了！若不是我爹娘只想着我当个混日子的小官，我早就去京城，追随我表兄去了！”他猛然回头，“诶，对了，顾大哥，你是不是同我表兄很熟呀？”
顾苏却含含糊糊道：“小时同他是同窗，后来我家道中落，也就没有什么联系了。”
“好吧……”不过说了这么一番话，却让游乾心里有些放轻松起来——他打心里觉得，他这个顾大哥，是个能做大事的人，至少之前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有他在，就没有说不得的事，过不了的坎儿！
他也没这么害怕了，突然觉得，能在这个小房间里，同顾苏聊一会天，竟是一种很令人快乐的事情，甚至能抵得过对死亡的恐惧。
这就是兄弟之情吧！
他想。
不知外头是从晚上到了白天，还是从白天到了晚上，所有的人，好像都把他们这个“嫌疑人”给淡忘了，只是凌晨的时候给了他们一口水喝，后来，却没见过半个人了，好像拉他们进来是充数的一般，让游乾很是不解了。但，不被关注也好啊，至少没有被杀头的忧虑，他还能同他兄弟多聊聊天，多好！
只不过，游乾实在是饿极了啊！
哪怕是在郊外，他最饿的时候，还有顾苏帮他烧些野味吃呢，谁知进了牢里，不但只有味道古怪的水喝，还要饿肚子！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抱怨道：“顾大哥，他们这是虐到囚犯啊，我都快一天没用东西了！哪怕……哪怕是给我个干饼子，没有熏肉送，都很好啊！”
顾苏见这一切，心知是衙门的下马威，可他也不好同游乾说，只好摇摇头，安慰他：“再等等吧，等等就有人来了。”
正说着，果真有人送饭来了。那官差手里拎着一个饭盒，饭盒里隐隐约约冒出鸡腿的香气。
游乾声音突然就亮了，大喜，接过饭盒后就问道：“大哥，饭菜这么好，是查完了案子，要放我们出去了吗？”
顾苏却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官差冷冰冰道：“案子审完了是不错，不过，不是放你们出去。朝廷派的钦差途经此地，我们老爷说就好好待你们一回吧。这顿是你们的断头饭了，好好吃罢，下辈子不要害人了。”
“什么？！”游乾脸色煞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