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是永无止境的，尤其在顶头上司是林达这种根本没有时间观念的人的时候。
晚饭的点钟已经到了，所有人，包括雨果在内，都各自占着一张办公桌，一边扒拉盒饭一边整理那些浩如烟海的居民资料。
周俊戏称，无怪自古花花公子多，弱水三千，取这么一瓢，还真是个体力活儿。
林达显然习惯了这种生活，吃东西看资料两不误。周俊则比较有效率，正经起来，一双眼扫描仪似的，看得飞快，盒子里的饭倒是没动几口，据说是下水道的味儿仍然不依不饶地在他潜意识里纠缠。
以恩声称减肥什么也不吃，众人估计她是被恶心着了不好意思说。
雨果……林达分了一半的神偷偷打量着这个人，带给他的盒饭被完完整整地放在一边，当时礼貌地道谢接过，却没动筷子，说是做完事情再吃，他坐在那里的时候腰背很直，坐相非常端正，侧脸看去，居然生出几分贵气来，不用说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
林达还注意到，雨果给人的感觉是性子又慢又迷糊，到现在为止，说的话不多，好奇心也不重，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离谱的凶杀案的人。
他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总会加上许多附加的犹豫，一再强调自己只是猜测，要求众人的思维不要受到自己影响，可是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林达听得出来，那里面有一种笃定和自信。
不……他也不像周俊，周俊是精细，可是这个人举手投足，却是周密，周密到让人看不出破绽来。整个人身上都产生出某种强烈的违和感，然而那种违和感又那么自然，浑然天成似的，看不出刻意为之的痕迹。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值班员推门进来：“林队，有人找周警官。”
埋首纸堆的几个人一同抬起头，就见值班员身后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带着一点笑意。这男人几乎让人眼前一亮，长得真是好，可是细看他的神态表情，也能推断出他的年纪绝对不小了，眼角多少有些细碎的纹路，然而却并没太多破坏他的好看。
林达客客气气地站起来：“周老师，您来的可真是时候，大伙儿都饿了呢，偏偏盒饭还不和人胃口，味道差的要命。”林达很少见的如此热情，但却不是逢迎或者奉承，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重，这让雨果多少有些奇怪，偷眼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知道这个周老师是何方神圣，又为什么会拎着饭盒来找周俊。
独自思考的雨果没有注意到一旁周俊震惊的眼神，又有些疑惑不解，然而只是一瞬间，这些神色就被他很好的收敛了，就如同那些深切的怀念，再想念，也无处安放了。
男人笑了笑：“小俊可还乖巧啊？”
林达给他搬过一把椅子：“挺好的，您坐。”
听到男人称呼周俊为小俊，雨果已经有些了然了，想必这就是周俊的父亲了，平时几乎没有听他提过，但看起来是很温柔又会照顾人的类型，这个周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雨果有点生气的想，如果自己不是孤儿，而是有这样一个父亲，怎么也不至于变成周俊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啊。
以恩在雨果耳边说：“周俊的父亲你还没见过吧，看看林队，平时谁也不服的样子，倒是对周老师态度恭敬，要不然就周俊的德行，估计被林达整死八百回了。”她停顿了一下，随后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这年头，怎么这么有气质的男人都有主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几乎咬着雨果的耳朵，离得又比较远，可是周老师却像是听见了一样，转过头来对她眨眨眼，笑了笑，以恩古灵精怪的厚脸皮居然也罕见地红了一下。
雨果被以恩的调侃弄的哭笑不得，把自己刚才想问的问题咽了回去——周俊的父亲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自由出入中心警署还备受林达前辈的推崇？——可惜这里是脑互联啊，或许这个人真的是周俊的父亲，可答案，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然后他就听见周老师对周俊说：“在警署还习惯吗？改天你们忙完了，让大家伙儿都去家里吃个饭，我和你妈亲自下厨，那味道，保证你们可再也不想吃盒饭了。”
周俊睁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面色痛苦的挣扎了很久，最终只是抖动着嘴唇，不会说话。雨果赶紧捅了他一下：“死小子你傻了？周老师和你说话呢。”
周俊受了他这一下，这才勉强的笑：“好啊，最喜欢谭，不，周老师做的菜了——那味道，真的太棒了。”声音越来越低，周俊的眼神从落寞变的空洞。
周老师瞪了他一眼：“我算看出来了，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一盘菜，一天到晚脑子里就剩下吃了吧？”
周俊似乎收拾好了心情，重新挂上招牌式玩世不恭的笑容：“老爹，你怎么突然来了？”
“你们都加班，我过来慰问一下呗。”周老师用下巴点了点放在一边的保温桶，“夜宵，我看你这两天胃又不大舒服的样子，而且林达这小子，比你用功多了，你都撑不住，他肯定更加吃不好。”
周俊撇撇嘴，心说您其实想来看林达的吧，我就是一顺便。真是什么时候自己都是个添头啊，说的多好听似的。想着想着，居然对脑互联里这个虚拟的数据构成的林达产生了浓烈的羡慕与嫉妒。
周老师多少年的道行了，被击中要害也能脸不变色心不跳：“你这话说得真屈我心，林达他一个全手全脚智力正常的成年人，用得着我惦记么，他就是一顺便。至于你，你有自理能力了吗？”
周俊被噎了一下。
“再说不是怕你瞎吃东西么？小俊啊，不是你小时候为了一冰激凌车追了好几条街的时候啦？还是让隔壁大爷给送回来的。”
姜还是老的辣，三两句就把平时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周俊给镇住了。
林达干咳一声，假装努力工作，以恩嘴角一抽，低头紧着吃盒饭，发现饭早就凉了，于是扭头看窗外的景色，雨果表情迷茫地看了一眼这父子俩，想问点什么又察言观色地咽回去了。
周老师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居然还带着那么点孩子气似的小坏，拧了一下周俊皱起来的鼻梁，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就告辞走人了。
雨果这时候才小心翼翼地问：“周俊，周叔叔为什么和你这么——不太像啊？”——无论是从性格还是外貌上都不像啊，除了那一双相似的桃花眼。
“像什么像？怎么像？”周俊没好气的瞪了雨果一眼，有点恼火，“别人问也就算了，你也问？明明就是一堆数据而已，还指望我喊他爹啊？”
“你刚才不是喊了吗？”
“……”周俊看着一脸迷茫的雨果，完全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就这么而浆糊，不过被他这么一搅和，貌似心情也不那么沉重了。
雨果沉默，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好奇心重，忘了脑互联其实是完全虚拟的世界，再看看周俊的低气压，觉得自己还是结束这个话题比较好。
没有人回答，停了几秒钟，办公室这才从一声嗤笑开始，星火燎原似的越演越烈起来。连林达也忍不住看着他直摇头，周俊这孩子果然挺欢乐。
以恩翻了个白眼：“周大公子，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黑历史啊，一根冰激凌就能把你给拐跑了啊？这要是让十里八乡的待嫁闺女们知道了，得多伤心啊——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把你骗走，就不用干瞪眼暗自心碎啦。”
林达大摇其头，对着笑到双肩抽搐的以恩说：“神仙姐姐，我要知道他小时候这么好诱拐，说什么也得买辆冰激凌车去周老师家门口晃晃，非把这社会公害掐死在幼儿园之前，省的出来污染环境！”
众人看着周俊越来越黑的脸色，觉得玩笑也该适可而止了，无奈周老师描述的形象和周俊素来维持的样子相去甚远，一时间谁也停不下来，都乐不可支。
林达笑着笑着，突然心里闪过什么，皱皱眉：“冰激凌车？”
他抬头看着雨果：“雨果，你还记不记得，去天使之家舞蹈团的那条路上，有没有冰激凌车？”
“没有。”雨果说得斩钉截铁。
“你确定吗？”林达又确认了一次。
“我们去的路上我看见几家蛋糕店，几家卖小玩具的精品屋，都是孩子们喜欢的东西，但是并没有卖冷饮的地方。”雨果说。
众人都看着他，雨果被这激光似的狼眼们看得往椅子上缩了缩：“……我真的确定的。”
一个入职报道都能兜兜转转一大圈把自己绕迷路的人，连自己工作的警署都未必认得清路的人，会把一条陌生路上有什么店都记得这么清楚？周俊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雨果——还是说，他是当时就想到了什么，刻意去观察的？
雨果的眼睛在镜片后坦然地接受着他的注视，不躲闪，不刻意，但是有种特别的平稳镇定，最后到底是周俊最先移开目光，说：“舞蹈团那一块有点像是形成规模的少年宫，很多儿童业余兴趣课程都在那里，孩子多的地方，没有卖冰激凌饮料的地方，不是不合常理么？”
“所以你觉得那里应该有一辆很受孩子们欢迎的冰激凌车，只是今天没有营业？”以恩接过话头，“他没有营业是因为……像我们之前推测的？”
“还不能下结论，如果有这个人的话，马上去找到他。”林达语速极快地说。
这时电话响了，周俊接起来，说了几句话之后放下，对林达说：“那边污水处理站附近的居民区调查有消息了，今天凌晨四点左右有个遛鸟的大爷，经过那里的时候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人蹲在下水道口，大爷眼神儿不好，远远地望了一眼，以为是个流浪汉，没往心里去，可是蹲在下水道口的人听见有人来了却显得很惊慌，就躲进污水站里面了。”
“可能是导致凶手把白茹的头丢在外面的原因，”林达说，“外貌特征？”
“男性，不高，可能在一米七以下，很瘦，所以才会被目击者错认成流浪汉。”
“快，抓住这两条线索，说不定今晚能把人抓住。”林达站起来，抓起外衣，“雨果，再跟我走一趟舞蹈团那边？”
雨果愣了愣，赶紧站起来跟上。
周俊挑挑眉：“不是……林达队怎么带浆糊还带上瘾了？”
“那要问你，”以恩八卦兮兮地凑上去，“哎我说，周大公子什么时候转性了，对着警署里那么多美女居然不放电，倒是对小雨果的事情这么上心啊？”
“拜托，大姐，要是我对警署里每个女人都放电，那还不成了高压电塔了？”周俊看着古灵精怪的以恩，不知道真实的以恩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这到底是主脑映射出的数据，还是雨果和自己带来的背景信息呢？严肃的看着以恩“我和雨果前世就已纠缠不清，所以今生注定要一起行动，至于以恩姐，你前世命途多舛，尽是就快快乐乐的过一生吧，可莫要把光阴都浪费在八卦这种事儿上。”——如果现实世界是她的前世，那么今生在脑互联这个短暂的数据世界里，快乐一天是一天吧。
以恩被周俊一本正经的胡说逗乐了，忽略了听见“以恩姐”这个称呼时内心的异样感。
周俊摇头：“这雨果乍看挺不靠谱，还真……有那么点……”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也拎起外衣，“我去接林达的班，这已婚妇男拖家带口的，也让他晚上早点回去。”说完周俊自己一愣，林达的妻子当然是以恩，可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他们变成了同事，似乎也仅仅只是普通的工作关系。看了看表情毫无变化向自己挥手告别的以恩，周俊叹了口气，快步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