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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老母还时常会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后的老母经常对着流萤灯喃喃自语,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老母不愿让自己睡着,她宁可坐在清冷的空地上,仰头望着白白的月亮,一直到旭日东升。
我曾经坐在老母身旁,和她一起仰头望着明月,直到脖子僵硬眼睛发酸。
老母,你在看什么呀?月亮都不好意思了,都躲进云海里啦。
嘘,别说话。你听,天爷爷在和我唠嗑呢。老母冲我神秘地眨眨眼。
恩恩,说的是呢。老母冲着虚空直点头。
其实,忘忧翁已经告诉过我,天爷爷早就已经身陨混沌了。
老母踏上石桥的时候,用余光悄悄左右扫了一眼,另外五位分身也已经同时走上了各自面前的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走过一个算一个,六个人总会有一个人能过去。大不了,舍了这一身修行便是。
老母提着裙摆,很小心的从桥上走过,桥面很滑,好像结了冰的样子。眼看就要走过去了,也没发生什么异样,老母暗自怪自己太小心了。
这不没事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没事建这么多桥干嘛。
老母走下桥头,离光晕越来越近了,都已经隐约能听到街上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了。
一阵婴儿的哭声突然夹杂了进来,老母举目一看,一个小小的婴儿正躺在前方的地上,身上不着寸缕,正闭着眼有气无力的哭着。
这谁家的孩子?这地上多凉啊。老母连忙上前把孩子抱在怀里,用衣袖裹住。
这个孩子长得黑黑的,瘦瘦的,好像刚出生不久的样子,进了老母怀里后,就一个劲的往她的胸口上拱。
是饿了吗?老母伸出小拇指,试着向孩子嘴里塞去。孩子小小的嘴巴把老母的手指含住,拼命吮吸着。
看来是真饿了,那可怎么着?就在这喂喂他吗?倒也不是不行,事急从权,总不能看着他就这么哭下去吧。
老母正要把手指抽出来,一阵剧痛从手指那传来,却是那小娃娃咬紧了牙关,血也立刻流了出来。
那小娃娃就在那滋滋地吮吸着血。
老母一阵眩晕,那小娃娃却睁开眼来,眼中泛着莹莹的绿光,裂开嘴冲着老母森然一笑,白白的尖牙上还有鲜血滴下来。
老母再次凝神细瞧,怀中娃娃的胎发已然变成赤色,原本光洁的额头此时突兀地长出两根牛角来,全身更是成了蓝靛色,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这是夜叉的孩子,鬼娃,专门吸人精血的。
脚下突然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老母再一看,不知何时周边聚集了好几个鬼娃,抓着老母的裙摆就往上爬。远处目所能及的地方,有越来越多的鬼娃正在地上笨拙的往这里爬行,口中荷荷笑着。
后颈突然一痛,不知何时有个鬼娃已经趁着老母发愣爬了上来,一口咬在老母的脖子上,拼命地吸血。
老母又忽然感觉不到痛了,相反地还很舒服。左手还僵硬的抱着那个鬼娃,右手小指还被他咬住,越来越多的娃娃爬到了她的身上。
这种感觉,好奇妙啊,好想飞啊。
这时,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从那片光晕中传了过来,惊得忘川河水激起了巨大的波浪,惊得老母顿时清醒了过来,惊得那些鬼娃如风吹落叶般纷纷掉落。
是我儿,是我儿的声音,我得赶紧回去,我儿还等着我救命呢。
那些鬼娃还不死心的想要爬过来,老母一咬左手食指,又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传来,仿佛龙吟般不仅将那些鬼娃吹散的一干二净,连另外几座桥上的分身也东倒西歪。
不能再耗时间了。
老母闭眼凝神,心中默念:火、火、火。
原本黑暗的灵海中突然冒起一串火星,像是有人点燃了火折子。火苗越烧越大,越烧越猛,连老母都感觉到了灼热感。
突然,火焰中冒起一团火球,从火球中又飞出一只大鸟,周身燃烧着火焰,那大鸟冲着老母直直飞来,口中一声长啸,吐出一团火来。
走咧,大鸟这样叫了一声,那团火立刻将老母包围,老母只来得及左右看了一眼那几个分身,就被这团火焰带出了幽冥界。
那五个分身终是没有回归本体,在幽冥界消失在不知何处,老母也失去了她一半的修为。不过等她逗着她的胖娃娃在树下咯咯笑时,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修为么?没了再修就是了。人没了,可就修不来了。
那踏上木桥和草桥的老母又遇见什么了呢?老母没再细说过,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她经常从梦中惊醒,也不点灯,就在一旁独坐到天亮。
但是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的师尊给了我一面回光镜,告诉我不可让他人知晓。所以,我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老母踏上木桥的时候,发现桥面上已经长了一片片的苔藓,好像很久没有人从上面走过了。桥的两侧栏杆上,却长了不少灵芝,一个个发散着紫色的祥光。
缑妹妹,快来呀!一个穿着杏黄短衫的小丫头冲着老母招招手,随后又赶快蹲下去采灵芝。
缑妹妹?是喊我吗?老母疑惑地问着自己。低头却发现自己右手不知何时抓着一大捧野花,身后也背着一个小竹篓,穿着一双露着大拇脚指头的花布鞋。
杨姐姐,她听见自己这样开口了。哇,杨姐姐,这个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怎么这么多灵芝啊,这下可发财了。
你这记性,穿杏黄短衫的小丫头走过来点了几下老母的额头,老母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面前的这个人长得高。
还不是你告诉我的,你说南阳山里面有座古桥,桥上长满了灵芝。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这要是都交给道祖他老人家,你说他老人家会不会很高兴呢?会不会赏我们几颗仙丹吃吃呢?
见老母不说话,那小丫头以为她舍不得把灵芝送人,不由得宽慰道:
这么多灵芝,肯定采不完的,以后肯定还会再长出来的。道祖他老人家恩慈三界,用这灵芝炼药肯定是要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你也无需挂怀,等我家的桃子熟了,你尽管来摘就好了,姐姐我绝无二话。小丫头拍着胸脯保证。
嗯嗯说的是呢,老母高兴起来,把手里的花递给小丫头。
杨姐姐,这是我从对面山上采的,我给你编个花环吧,你戴上肯定好看。
我也给你编一个,看谁编的好看,好不好?
好,老母笑着流下眼泪。
老母第一个编好了,爬起来兴冲冲的就要去找那个杨姐姐。一阵云雾飘过,把这座桥遮得严严实实的。
杨姐姐,杨姐姐,老母四处搜寻者。远处浮现出一个人影,老母兴奋地跑了过去。
杨姐姐,我编好了,你戴上去肯定好看﹍﹍老母手里高高举着那花环,呆滞在那里。
那个人是杨姐姐,却又不是当年的杨姐姐。
老母面前的这个女人雍容华贵,她头戴九凤朝天冠,发系白螺钏,耳挂明月珰,身着敞袖圆领宝衣,脚穿踏云鞋,手中拿着一柄玉如意,见到老母,微微蹙眉。
咳咳,无涯老母,你也是上古女仙,应该克己守礼,怎么行事如此、如此乖张?
老母的花环掉在地上,那个女人厌恶的往后退了两步。老母再看了看自己,一身洗的掉色的梅花送福长裙,脚穿流云鞋,鞋面上系了两个黄色的绒球。也挺好的啊。
老母还是那个老母,杨姐姐已经不是那个杨姐姐了,她已经是瑶池的女主人了。
呃,见过娘娘,老身最近力倦神疲,说话不知所云,望娘娘勿怪!
老母福了一礼,不等面前的这个女人说话,便回头慌不择路地跑远了。
哎,你这﹍﹍,西王母张了张口,不知道说点什么,只得作罢。
老母踏上这座草桥的时候,精神便高度集中起来。不为别的,只为一踏上去,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这是螣蛇的味道,难道它也来了,就隐藏在这草桥里吗?老母奋力远观,草桥的那头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老母小心翼翼地从桥上走过,好几处的桥面都裂开缝了,露出下面滚滚流动的河水。
越往前走,腥臭味越浓,混合着河水的味道,更是臭不可闻。老母用衣袖掩紧口鼻,打算快走几步,赶紧离开这里。
呵呵呵,一阵慵懒的女声响起,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夜里听得分外清楚。
你这个秃尾巴的老鸡婆,到了我的地盘,你还想走吗?你还走的了吗?
桥身剧烈的晃动起来,上下左右一阵翻腾,老母站立不稳,这桥更是连个扶手都没有,一脚踏空,老母便直直的掉入水里。
老母生来不会水,这忘川河水更是世人离别的眼泪汇聚成的,鹅毛飘不起,芦花定沉底。老母一入水,更有许多白骨森然的手臂争着抢着把老母往水底拉。
老母使劲拍打着水面,努力不让自己沉下去。看着从桥背面翻身跃上来的那条大蟒蛇,老母睚眦欲裂。
螣蛇,你这个公母难辨的肥长虫,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当心每一个月圆的夜晚,都会让你后悔活着,老母喊得声嘶力竭。
螣蛇冷笑一声,猩红的信子吐了又吐,随即一声响尾带着一个巨大的浪头打了过来,老母的双手向空中无力的抓挠着,终是垂了下来,静静地沉向水底。
无数个水鬼蜂拥而来,激起了更大的浪花,众鬼争抢着撕咬老母的身体,黝黑的河水里泛起一团团血红色,一会儿又消失不见。
忘川河又恢复了宁静,静静流淌的河水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