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又立是从狄树林那儿听说文荷娟要提副院长，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一个女人，对当官倒挺有兴致的。”马又立苦笑着说。“怎么，这个女人你认识？”狄树林浅笑说。“呵呵，听说过，听说过。”马又立什么事都大大咧咧的，唯独对这件事一直捂得严严实实。“这个女人可有故事哩！”狄树林说着，由浅笑变得不怀好意起来。“嗯，哼！”在海南时，马又立已经学会外国人的那种谈话方式。语气助词不是“啊，哈”，而是洋味十足的“嗯，哼！”“文荷娟可不是一般的人，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处的时间长了，狄树林和马又立说话很随便。“怎么不是一般人？”马又立心情复杂地问了一下。“她和老板关系非同寻常。”“和老板非同寻常？”马幼立知道这话从狄树林嘴里说出来的份量，大大的超出了他的预料。”“老板不是善于丹青嘛！”马又立知道文荷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些不敢相信。“这你就不了解老板了吧！”狄树林的笑声复杂而又恣意，让马又立听得心里一揪，没有接着往下说。
马又立不想从狄树林嘴里听到任何有关文荷娟的事。他清楚，从狄树林嘴里知道的有关文荷娟的事绝不是自己想知道的。人都是选择性的接受信息，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百般热情。对自己不想了解的事，有时真实存在了仍不愿去相信。马又立是这样，文荷娟也是这样。
当年，文荷娟联系不上马又立后，感觉事情有些不妙，没想到马又立会在新疆坐牢。等风波过去了，文荷娟去北京人文大学找他，一涉及到这个话题，大家都摇头。“有好多人都失踪了。”文荷娟在北京打听不到马又立的消息，杀回到马又立的老家，仍一无所获。“别说找不着人，就是找着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文荷娟的父亲在一轮又一轮的政治学习中清楚意识到了马又立的命运，半是惋惜是半是生气的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开始，文荷娟态度很坚决。“问题是，有些人是活见不着人，死也见不到尸。”文副局长经过这次事件，知道失踪人口的传闻要比电视上的新闻真实得多，开导女儿说。“那我也要等。”文荷娟没有心思上班，四处打听马又立的下落……愈疗伤口最好的药是时间。文副局长也是从文学青年变成文化局的领导的，知道女儿的心思，悄悄地鼓动穆局长的儿子去关心文荷娟。
穆涛是文化局穆局长的儿子，和文荷娟一个家属院长大的。文荷娟上高中时，穆涛已经入伍了。文荷娟大学毕业到汴京歌舞剧院上班时，穆涛已是连级干部了。两个人都在市里，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联系自然亲密得多。穆涛知道马又立失踪了，种种传闻，穆涛比文荷娟看得更透彻，但穆涛反而鼓励文荷娟等马又立的消息。文荷娟的父亲不断的叮咛穆涛在市里照顾好文荷娟，自然也人为的制造了很多机会。
文荷娟下决心嫁给穆涛，不仅是因为她一直等不到马又立的消息，还有穆涛润物细无声的示爱方式。已经成为军官的穆涛在文叔叔的叮嘱下，加大了对文荷娟的攻势。每个周末，穆涛不仅请文荷娟看电影，部队食堂里有什么好吃的，骑着车子狂奔几公里送来。更让文荷娟感动的是穆涛的细心，他能发觉荷娟的经期，到那几天便送上姜汤红糖水。曾经为爱情死去活来的文荷娟感觉到自己像一块铁，在穆涛这块锡的紧紧贴近中，已经相互渗透了。两个人在一起看一场电影《廊桥遗梦》后，穆涛把文荷娟送上楼，没有走的意思，文荷娟也没有赶他。在这场电影的感染下，文荷娟在电影与现实的纠葛中把马又立像“罗伯特”一样埋在了记忆中。
美国科学家做了一个实验，在一个水池里放一条鱼。开始，这条鱼在水池里很活跃，整天游来游去。过一段时间，科学家在水池中央树了一个玻璃墙，这条鱼像往常一样想满鱼池游时，碰到玻璃墙。一次，二次……有时，这条一天天长大的鱼故意去撞这堵玻璃墙，能听到砰砰的声音。科学家一直观察，一年后，鱼长得更大时，科学家把玻璃墙除掉了。但是，玻璃墙已经深埋在鱼的记忆深处，这条鱼每一次游到玻璃墙的边界就自动返回，再也没有越界。文荷娟就像这条鱼。虽然她是北京音乐学院毕业，进入汴京歌舞剧院后，一天天的在歌颂祖国、职称评选与节目审批中已经习惯并认同了这个环境，不再发现生活有什么不合理，包括穆涛提拔时的请客送礼。“爱情如果成为一种信仰时，它超越了时间和距离。如果它是生活的一部分时，则需要真实的触摸与情绪。”在《读者》上，文荷娟看到一个不知名作者的《谈爱情》，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一方面，她觉得自己虽然活着，但是爱情死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的选择无可厚非了。芸芸众生都是这么活的。她坚持了三四年，无论如何挣扎仍要沉到生活里！
“活下去，需要一种力量”。经过过山车一样起伏的马又立，戴上手镣脚铐的瞬间，觉得生活在自己眼前一下子碎了，且以不同的形状在眼前撒了一地。什么才华，什么信念，什么正义？马又立冰冷的想了很多个无眠无止的夜晚后，觉得自己需要赤脚从眼前的荆棘丛中蹚过去，因为前面有一个人在痴痴地等待，那就是文荷娟。一直用美好的向往支撑着自己熬过最艰难的岁月的马又立，从监狱里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文荷娟。
现实总是让理想碎了一地。马又立悄悄地看文荷娟时，她和穆涛正在筹备婚礼。马又立看到文荷娟偎依在穆涛身边那一瞬间，感觉到这个世界都是灰的。威廉•拉尔夫说：“乌托邦主义者是迷了路的诗人。”但是，迷路的诗人不一定是乌托邦主义者。一颗种子要在铁的现实里长出芽来，需要巨大的韧性与毅力。“爱情死了”的马又立去往海南之前，再三叮嘱马幼功，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来过这个城市，除非他混出个人模狗样来。
马幼功清楚马又立那不服输的脾气，文荷娟也知道马又立的秉性，但两个人性别的差异对马又立的理解造成南辕北辙的判断……直到有一天，文荷娟在市委书记王文杰的办公室见到依然消瘦苍白的马又立，她不相信这个人就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