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军6-2
“崔奶奶！吃了没！”
“蓝夫人好……小丁好……蓝小妹，出来跟天冬玩……”
反满抗日的罪名一安上，意味着家破人亡，也意味着有所关联的人都身处险境，所以，魏家出了事之后，柳叶小街一天比一天安静，而魏家大院的大门再度紧闭起来。
只有孩子们在家人授意下来往和照顾，大人都噤若寒蝉。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胡麦麦大大咧咧的招呼声，她神奇地在一天之内记下了老老小小所有的街坊邻居，还把人和称呼对上了号，能从柳叶小街甚至更远的街上一路热热闹闹招呼进魏家大门，从来不管人家理不理她。
天冬闻声开门，胡麦麦肩膀上扛着一个硕大的大白菜，出征勇士一般走回来，冲着他下巴一挑，“儿子，北方菜怎么做，你会不会？”
一家老小糊弄了好一阵子，家里准备做寿的菜吃得一干二净，眼看糊弄不下去了，胡麦麦终于想开了，要自己下厨。
天冬不敢打消胡麦麦的积极性，谄媚地笑道：“妈妈，虽然我不会做，但是，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好吃。”
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传到了小街上的人家，门后和围墙后传出几声压抑的闷笑，男女老幼的声音都有。
天冬赶紧拉着胡麦麦进门，“妈妈，白菜能不能凉拌？”
“不能！”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响起，这是蓝家的小女儿蓝小妹。
蓝家挨近魏家，自然听得十分清楚。
胡麦麦急了，“少废话，天冬，趁着家里没人，赶紧帮我想办法！”
天冬苦着脸，“妈妈，我还是个孩子啊！9岁的孩子啊！”
“我也是9岁的孩子啊！”蓝小妹清脆的笑声响起来。
“9岁怎么啦，9岁就不用吃饭！”胡麦麦扛着大白菜气呼呼冲向厨房，“我就不信了，一家五口人的饭菜做不出来！”
“妈妈，你一定行的！”天冬赶紧给她打气。
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天冬一路疾跑过来拉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妖娆的女人，两人正在嗑瓜子，一脸不耐烦。
胡麦麦威风凛凛扛着一个大白菜探头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胖一点的女人急了，“喂，老妈子，六爷让我们来帮忙，你们家有什么活给我们干干？”
老妈子胡麦麦头也不回走了。
瘦女人冷笑，“你一个当下人的给我们甩什么脸子，小心我们叫魏老爷子辞了你。”
魏满江气咻咻走进来，“辞了谁？”
两个女人起身，装模作样行礼，“老爷子。”
天冬跟着魏满江走进来告状，“爷爷，您快想想办法吧。”
魏满江拍拍他的头，对两个女人怒目而视，“谁让你们来的？”
两人同时手指天冬。
天冬迅速躲到魏满江身后。
两人女人大笑，胖女人拍着大腿，“老爷子，不是您叫我们来帮忙的吗？”
“我这好好的，用不着你们帮忙。”
瘦女人凑上来，“老爷子别生气，裴六爷就这么跟我们说的。”
“我们家刚办完丧事，没这个心情招待客人。”魏满江忍无可忍，冲着天冬使个眼色，准备赶人。
胖女人笑起来，“哎呦老爷子，我们不用招待，裴六爷交代我们好好伺候您。”
“回去吧，我好手好脚，用不着别人伺候。”
“不行不行，那可不行，他没发话，我们回去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老爷子，我们知道您心肠好，就让我们留下来吧。”
“天冬，叫你哥来。”
“还没回……”
话音未落，胡麦麦挥舞菜刀冲进来，“刚刚谁叫老娘是下人老妈子！滚出来！”
两人女人大惊，“你想干吗！”
“你们一来就得罪女主人，不管六爷还是七爷交代的，你们哪来的给我滚哪去。”
胖女人不敢置信看着她，“你不是下人？”
“对！老娘不但要下人，还要给你们下条腿！”
胡麦麦磨刀霍霍冲向胖女人，两人尖叫着逃奔。
天冬眼明手快拽上魏满江，两人一块闪身躲进角落，让胡麦麦自由发挥。
胡麦麦一通追杀，两个女人吓得拔腿逃出大院。
胡麦麦冲天冬瞪眼，“赶紧去关门，谁来也不开！”
“明白！”天冬一溜烟跑了。
胡麦麦收了刀，气呼呼坐下来。
“麦麦，你不能这么不明不白住我们家。”说实话，魏满江还真有点怕她。
胡麦麦冷哼一声，“我就赖这了！怎么着！”
“我的意思，你先去户政所登个记，以后不怕查。”
胡麦麦尴尬不已，连忙抓起菜刀，“老爷子，您晚上想吃什么？”
“猪肉白菜炖粉条吧。”
胡麦麦倒是很爽快，大手一挥，“不会！”
魏满江愣住了，“那你会什么？”
“炒白菜！炒萝卜！煮白菜！煮萝卜！”
她嚷嚷得特别大声，特别理直气壮，好像会做四个菜是了不起的成就。
邻居们的笑声四面八方毫无遮掩响起来。
魏满江无奈道：“行，你会什么我们吃什么。”
天冬在外面哀唤，“妈妈，她们还不肯走。”
胡麦麦抄起菜刀气势汹汹撵人去了。
魏满江松了口气，跌坐在椅子上，捻着白胡须露出凄然笑容。
有吃有喝，虎虎生风有劲头，这日子就能过下去。
日子过得下去，人就能活出点劲头，人只要一天天活，就有熬过黑夜，看到光明的一天。
裴玉珏房间的门虚掩着，留着一条小小的缝，似乎等着有人随时推开。
一双满是伤痕的手轻轻推开了这扇门，脚步也极轻极慢。
听到细微的响动，屋内的人以几乎看不见的幅度抖了抖。
魏远志脸上仍有淤青痕迹，仆人跟着他进门，冲着他躬身行礼，放下茶水，魏远志冲他摆摆手，仆人连忙离去。
魏远志默然坐下来看着床上的裴玉珏，忽而有恍如隔世之感。
裴玉珏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色惨白，憔悴不堪。
魏远志捂住脸，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哭泣的丑样子。
裴玉珏虚弱地睁开眼睛，挣扎起身，“远志……”
魏远志抹了把脸，把他按下来，“裴爸爸，您不用起来，我说两句话就走，您好好养病。”
裴玉珏拼命捶打胸口，“孩子，我对不起你们，我心里难受，每天这里刀割一样疼啊……”
“别这样……”
裴玉珏猛地拉住他的手，“老魏到底怎么死的，到底谁干的！”
“我也想知道，我……我昨天去了一趟学校。”
“你问出来了没有？”
魏远志含泪摇头，“找不到线索，所以我想来问问您，当天是什么情况，您在哪里找到我爸爸？”
“我赶着回去给老爷子做寿，就从学校后门走，没想到没走多久就……”
裴玉珏愤怒地拍着床榻，“是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我一定要把他……”
一阵剧烈咳嗽把他下面的话压了回去，魏远志连忙拍打他的后背，裴玉珏喘息平躺，摆摆手道：“孩子，你快去，再去问清楚，一定要问清楚！”
“好，您保重身体，我有消息就来告诉您。”魏远志鼓足了勇气来，又失落而去。
裴玉珏久久盯着床顶，脸色惨白，目光发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