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毕业，班上同学间的气氛诡异到极点。
一众人中，竞争最激烈的当然是水平接近的中间分子。雪芬和芝敏突然就互相不理睬了。我和齐佳因置身事外，所以成为她们的精神支柱。她们都搂着我们的脖子哭过，对对方的指责让我们无法分辨对错，不外乎因为涉及自身利益，有了芥蒂。我和齐佳常叹，就业竞争实在太惨烈了。
齐佳偎着我说：“我太害怕与人发生冲突了。特别和朋友争抢造成的冲突。幸好有你，亲爱的。”
我笑着安慰她：“所以，老天就不会让你面对那个。不过将来在所难免，中国什么都少就人多，总会出现一些争抢资源的情况。还是得硬着头皮上，该争的你不争别人当你好欺负。”
她看着我忧心忡忡道：“那我就让他们好了。我不怕人家说我软弱。”
我笑着拍拍她的脸：“也许为着这吃亏是福，老天会格外眷顾你，必不致你缺乏。”我突然引用了一句圣经福音。最近我有些烦燥，看了些各类宗教书籍，佛经禅宗、旧约新约，劝解人们不要过于执着。但也因此宿命的情绪渐生。
说来我才这么年轻，与程浩那种得劲儿的状态反差很大。
除了林志国，大家都有了比较满意的去处。他已经在申请读博，而且准备读师资博士，为将来留校做准备。还好，我们都不会离开上海。
又是竞争，激烈的竞争。我们的生活中充斥着竞争的气氛。现在方能理解爸妈说过的“学生时代是最单纯最愉快的，只要学习，其他什么都不用考虑。”而我们却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
程浩和齐佳马上就要正式报到了，我们约着祈真和马林，一起到江波的初见酒吧准备好好庆祝。祈真如愿以偿，进了一家新组建的国有通信公司，带户口指标。
我本来并不想与那么多人在一起哄闹，但是程浩说地方定在初见，我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反对。
齐佳兴奋地把她所有的衣服都取出来进行各种搭配，还包括我的。最后她选了两身最素简的。一套是简单的牛仔裤配T恤衫，我一看就喜了：“你也是喜欢初见那个女歌手？我也是，那首歌，那个女孩，那个打扮。很适合那个场合。这个是什么？”
我拉起另外一套，白衬衣、窄窄的长包裙：“你是准备去上班？”
她笑道：“一身你的一身我的。”
我笑起来：“我谢谢你。那肯定只有你穿这个。我就穿简单的就是了。套进那么窄的包裙里得憋死我。”
她换上衬衣和小裙，再把头发盘上去，活脱一个上海滩的OFFICE小姐，洋气清爽。
我看着俏丽的她：“唉哟，这是才置办下的吧？连面试时都没有穿这么洋气呢？”
她不停在全身镜前变换姿势：“对，如果没有面试成功我也不舍得买。志国给我买的，两千多呢。”
我咂舌不已：“太舍得了，半年生活费呢。你家志国对你不错呀。”
她坐下来施粉：“是呀。我相信，他是有十块钱会给我花九块半的人。比那种有一百块，也只给你花九块半的人强多了。”
她还来给我盘头发。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盘发，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也很衬我的气质。
我们突然就成熟了一个号。齐佳得意地说：“发型好重要。梳马尾的时候就是学生，现在有点白领的意思了。”
我取笑她：“你是真的，我是Y的。”我学着用她的川普表达。川普有时很传神，还特别有喜感。
她推着我走到宿舍楼门口，程浩把轮椅接过来。我俩的新形象把他俩都震了一下。
初见最好的位置已经给我们留座了，这次离舞台比较近，是江波特意吩咐的。
江波太是把做生意的好手了。每个客人的喜好他都会很用心地记得并安排好。所以哪一行都需要用心做，照江波的话说就是江湖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我和程浩一直都有点走神，时时都望向大门口。我知道他在盼什么，他以为我们盼的是一样的。
祈真和马林终于出现在门口。程浩一下子站起来，朝他们招手。他们一路挤过来。
祈真总是与众不同，惊艳无比。今天我和齐佳都穿白色，而她的一身黑色弹性面料连身裙把身体的曲线勾勒得曼妙性感，那黑色更得她肌肤胜雪。
齐佳看我一眼，仿佛有点灰心的样子。而我，当然也得表现得大方才行。
马林已经像在机关混得不错的样子，熟练地接过程浩递过来的烟，抽烟的姿势与烟无关，而是一种派头。
他抽了一口，假意咳了两声，再仔细看看程浩手里的烟盒，见是中华，呵呵两声。勉强抽完一只，还剩了三分之一，就掐熄了。从兜里取出苏烟来，给程浩和志国发，志国仍然拒绝了。程浩有点受辱的神情，不过还是接了。
祈真看着齐佳的新衣服不胜赞许，倒让齐佳后悔自己刚才的小肚鸡肠。祈真就是有这个本事让被夸的人真的觉得自己无尽受用，但真正理智的人会知道她不过是客套。
艳光四射的祈真折服了在场的男人，包括江波。江波看见美女时那种眼神全不含蓄，无须掩饰的赤裸裸色迷迷。连临桌的人都扭头来看她。
我克制自己。尽量用欣赏而不是嫉妒挑剔的眼光看她，但真的要控制不住了。
马林很有自信，也很大方，并不介意别的男人向她献殷勤。我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我的心终于静了下来。因为许远来了。
他看见我们坐在舞台正对着的第一排观众席，有点讶异。不过小舞台也是舞台，富有舞台经验的许远瞬间恢复，他朝我们略一点头，就开始表演了。
许远的歌很特别，舒缓悠扬，听着心之熨帖，有治愈的功能。他的歌词多是取材于诗经，但稍经白话转化，多选的淡泊悠然一类的主题，连程浩也叹服。最特别的是他今天的伴奏居然是口琴，单纯而干净。他的吟唱深情婉转，但音色淳厚又让人觉得可以依靠。
初见就是一个纯听歌的地方，对我而言就是这样。今天的位置安排得不错，终于听清楚歌词了。
马林居然提出要玩骰子。祈真一下子看出我的不高兴，不过她总是擅于安抚各方。她和齐佳坐到我身边来，把三个男人撵到临桌去了。
程浩居然这么会玩，几个回合，都是他赢，马林已经喝撑了，林志国也脸红了。齐佳朝我努努嘴：“看你家程浩，能文能武，今后发展大了。”
我白她一眼：“你家林志国是好鸟？”他正仰脖子干呢，眼镜都摘下来了。
齐佳恨恨地：“林志国真是烦死了。”
祈真笑我们：“管他们呢？男人嘛，他们有他们的方式。眼睛一直盯着他们，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她搛起一颗杏仁，放进嘴里，头随着歌曲的节奏点晃着。
我也是懒得看他们斗酒的样子，转过头看台上。正好是许远巡视全场的眼神刚好梭过来。
明星就是有这种魅力，他就那样瞅着前面，每个角度的人都觉得他在和自己对视。我现在也产生这种幻觉了。我转移开目光，选着杏仁果。
一曲终了，全场掌声雷动。许远抬手示意观众静下来。
大家以为他要开始下一曲，只听他道：“我，许远，今天是我在初见的第三百次的演出。”有这么久了？我抬起头来看着台上的人。
“一直以来，谢谢大家的捧场。谢谢我的几位老板，胡总、谢总，还有江总，一直不嫌弃我在这儿由着性子唱小调。谢谢有些朋友是真的喜欢听。哈哈。”他笑起来：“不管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我都当真哪。”
下面的观众开始吹口哨和起哄：“真喜欢啰！真喜欢！”
“谢谢谢谢！”他朝下面点着头：“今天，也是我最后一次在初见唱歌。各位，今天在场的，都是有缘人。”我和齐佳相视一楞。
台下哄起来：“啊？什么意思？”
他接着说：“我要离开这个舞台了。再次谢谢大家。下面，我再为大家唱一首歌，大家想听什么？”
有人吼起来：“朋友！来一首朋友！”
齐佳叫起来：“不要，唱原创的！最后一次，唱你原创的，不要口水歌。”
我有点没回过神来。
许远淡淡地笑着，说：“那我为大家唱一首适合今晚这个离别的场合的，也送给一位特别的朋友，希望她珍重，爱惜自己，也送给在座的每一位朋友。”
他调好键盘，开始弹奏，旋律简单，反而歌词就更清晰，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她孤独又忧郁地自远至近,如洒落在沉默的街上的白色小花；一乘古旧的黑色马车,纡徐地从我身侧走过，疑惑是载着黄昏和夕阳,沿途散下它阴暗的影子,载着她自近至远地消失，街上愈荒凉，我心愈悲伤……”行板如歌，我不禁泪盈于睫。
我想起这首歌，如果没有记错，是何其芳的诗改编的。他给我送资料来的那天，我的枕头上正放着一本何其芳诗集。书其实是程浩的，他的硕士论文题目是《中国近现代诗歌的美学解构与重构》，所以他研究了大部份现代诗人的诗。可是，我敢向***保证，他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这些诗。
我陷落在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