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认自己一定安全，是因为有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在你身旁保护着你。突然，保护着你的那个人对你挥剑，是不是就意味着，你的性命到此为止了呢？
秦博礼此时就在面对这个问题，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最不用怀疑的，便是常睿的忠诚。即便是自己这样一个傀儡君主，常睿也一定会拼尽全力，护卫至死。
虽是不怀疑常睿会伤害自己，可对于常睿会对自己做什么，秦博礼也是一点都不清楚。
常睿也没有吊人胃口的意思，直接对龙醒道：“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不杀他。”
龙醒奇道：“将死之人还有资格谈条件？”
常睿答：“将军若是答应了我的条件，将死之人或许常睿只有一人。若是不答应...那将死的，就不止在座的各位了。”
龙醒眯了眯眼睛，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了常睿。
秦博礼被两人打得哑谜弄得有点懵，仔细想了好几遍才恍然大悟。
常睿以自己的性命要挟，龙醒并不反驳，就代表龙醒还算看重自己的命。也就是说，龙醒并不打算伤害自己，甚至，还要保护自己。而常睿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与龙醒提出交易的条件的。
只是秦博礼还是不懂，龙醒为什么要保护自己？自己救过他的命？秦博礼完全不记得龙醒欠了自己这么一个大人情。
猎林里的伏兵，外围的兵马，不见的御王军......
秦博礼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朝中有人勾结了北祁！
秦博礼有些自责，居然到现在才发现事情的关键点。没有朝中重臣的帮衬，五百北祁军如何能大张旗鼓的出现在燕凉都城？
意识到这些的秦博礼也明白了，当时林中的伏兵没有过激反应就被常睿收拾了的原因。除了常睿自身武艺高超，也是因为害怕伤到了自己而投鼠忌器。
这些人，目的就只是除掉常睿吧！
一时间秦博礼有些后怕，若是在林中常睿只顾着打猎的输赢，没有跟在自己身边。自己一定会被伏兵带走，而常睿恐怕现在已经掉进了圈套，甚至连谈条件的筹码也没有了吧。
龙醒突然笑出声：“我若还是不同意呢？”
常睿淡然：“那我常家儿郎、燕凉将士，将誓死追杀北祁王族、百姓，直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哈哈哈！好一个安漠小将军！”龙醒有些违心的赞赏。他已经被常睿的平淡和坚定引的有些发怒：“那本将军就应允了你的条件。你要什么？”
“叫人过来接王上，还有...给我一匹马。”
命令传的很快，不多时，吕千秋的人已经候在了帐外。
“去吧。”常睿对秦博礼说道。
秦博礼有些犹豫，看了常睿一眼，迟迟没有行动。
常睿再次出言安慰道：“不用担心，他一个大将军，是不屑于做出尔反尔这样的龌龊事的。”
似是让秦博礼安心，又像是在告诫龙醒。
龙醒哼了一声，根本都懒得看秦博礼。此时他对于常睿玩的文字游戏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只想看看，一匹马，能被常睿玩出怎样的花样来。
秦博礼有些郁闷，常睿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担心。想通了事情的始末后，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常睿才是真正有危险的那个人。而此时常睿异于平时的温柔语调，竟然让秦博礼有一种常睿很可能会死在这里的感觉。
可能吗？那可是战神常睿！
可再是用兵如神，在无兵可用的情况下，还能称作战神吗？
一直以来，秦博礼都只是稳坐朝堂，看他无往不胜，看他所向披靡。
而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臣子，居然也会有需要别人操心的时候。
秦博礼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常睿用手在秦博礼的腰际推了推，催促他离开。
常睿知道，外人看不起的秦博礼，才是真正适合此时燕凉国情的君王。当今的燕凉，朝政完全掌控于吕党手中，军权在常家，国君之位不过是一个空架子。而秦博礼完全胜任傀儡君主这个地位，甚至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了。任何一个人成为一国之君的时候，都或多或少的会希望真正的握有实权，成为真正的君王。但秦博礼不是，他只希望能够好好的活下去。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听起来是一个懦弱至极的想法，可就是这样的想法，让秦博礼在暗潮汹涌的王族斗争中看的最透，走的最远。
王族中有资格成为王储的基本上都被吕党清除干净了，能发配的发配，不能的就尽可能的打压，最终只剩下了秦博礼和他的弟弟秦博仪两人。
秦博礼足够聪明，而且听话。但秦博仪却是骄傲自负，难当大任。
虽然龙醒和吕千秋达成不伤害秦博礼的协议，但常睿也不敢对于龙醒的人品抱有太大的期盼。
常睿不敢想象，若是秦博礼折在这里，自己也落入龙醒手中，燕凉的朝政会乌烟瘴气成什么样子。
所以，就算是让自己的处境更艰难，常睿的第一反应还是保证秦博礼的安全。
看出龙醒对于秦博礼的小命并不感兴趣时，常睿稍松了一口气。可秦博礼的不配合倒是有些出乎常睿的意料。
秦博礼没有顺从常睿的推动，反而看向常睿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必胜的自信。目光相触之时，常睿突然想起来，这个臣子，自己早就看不懂了。
从常睿十岁时家中经历了一场大变后，秦博礼就发现，那个笑起来软软糯糯，眼睛比溪水还要清澈的小弟弟常睿，自己已经看不懂了。
纵然常睿的眼睛还像从前一样漂亮，却深邃如幽潭，望不到底了
秦博礼有些失望的低下头，终于迈步走出了营帐。
晴空渐晚，帐外等着的侍从毕恭毕敬的将秦博礼请上马，半护送半押解的将秦博礼送走。
常睿伸展了一下腰身，走到帐外，对跟着出来龙醒问道：“我的马呢？”
龙醒指了指远处一匹枣红色的马，唤人迁过来后道：“红衫，给你用的马。”
常睿看了看枣红马的跑资，满意的赞了一句“好马”，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就是红衫的名字太俗气，起名的人品味太差！”
龙醒对于常睿的挖苦难得的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跑来后就顺服的被常睿牵着的红衫，心里思考着该如何处罚这个叛变的牲口。
常睿上马扯起缰绳，红衫一声马嘶，抖了抖顺滑的鬃毛，已完全服从于常睿。
常睿一语双关的赞了一声：“识人的好马”后，又自顾自的给红衫改了名字：“接下来跟着我，你就叫血醉了！”
龙醒的脸有些抽搐，有些怀疑放走了秦博礼还给了常睿一匹马的决定是不是错的。
常睿见龙醒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又在火上浇了一把油：“送佛送到西，干脆再让我八百米如何？”
八百米之外就是断崖，说让八百米，意思和直接放了常睿没有区别。龙醒虽然自负，但也不会愚蠢到放虎归山。常睿说这一句话纯粹是为了恶心龙醒，并没有奢望对方真的会答应这个要求。
也不知道龙醒的脑回路是不是和一般人不同，听了常睿的话完全没有被恶心到，反而从话中读出了常睿对于能够从军中突围成功的不自信。十分大度的回答道：“八百米不行，三百米吧。”
这对于常睿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在战场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看轻过了。因为战神的名号，看轻他的人，不是直接死在战场上就是干脆弃武从文了。
时过经年，再次尝到被人看不起带来的好处，常睿都有些忍不住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以后换名字指挥军队的可行性了。
龙醒下令全军整队，后退五十米后，立刻挥军逼上。五十人一组的小队已经拆合成五百人合队，后方两百弓箭手，中间两百步兵，一百骑兵在前打头阵。
追上短短三百米的距离，并不需要骑兵花费多久的时间。
猎林并不适合骑兵行进，龙醒让骑兵先进攻不过是为了抢占先机，缠住常睿，不让他有机会逃掉。就算常睿甩掉了骑兵，此时步兵已经压上，照样是死路一条。
看到一百骑兵气势汹汹的冲过来，常睿驾着血醉一头钻进了树林中，没怎么走过山地树林的北祁骑兵们咒骂着常睿，驾马追进了树林中。
就着本来就有的三百米的时间优势和对地形的熟悉，进入树林后的常睿迅速的甩开了骑兵，将眼睛转向了大路。
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步兵追上。常睿疑惑的探头看了看，不由得骂了龙醒一声老狐狸。
原来龙醒见常睿钻进树林时就料到，短时间内，不熟悉山地的北祁骑兵必然是追不上常睿的。找不到常睿的踪迹，也就没有让步兵压上的意义了。有可能误伤自己人不说，更可能让常睿乘乱逃出。
龙醒迅速调整了策略，让步兵以弧线围在树林外围，弓箭手满弓对准树林各个可能的出口。
常睿计算了方位，选择了离断崖最近的点开始突围。
遭遇到的阻挠很小，直到常睿策马冲出了五十米才有人反应过来常睿已经冲出了最外围的步兵包围圈。就如常睿所猜测的一样，离断崖越近的地方，人手就越少。就连龙醒也不认为，断崖是一个好的逃生点。
冲出步兵包围圈的常睿不敢懈怠，离断崖还有一段距离的路上，还有对准他的上百弓箭。
不需要下令，箭瞬间破空齐发。
离断崖还有不到两百米，常睿驾马不断变向躲避密集的箭雨，却还是有不计其数的箭落在常睿的身边和眼前。为了不在途中失去坐骑，常睿只能抽出短剑尽量挡下射向血醉四肢的箭。
短剑能阻挡的不多，还是有不少流矢落到了血醉和常睿的身上。所幸流矢未伤及筋骨，血醉中了箭更是被激发了血性，竟比刚才突围时的速度更快了些许。
龙醒站在离常睿较远的地方，只看见常睿在箭雨中抵挡穿梭，丝毫没有停止前进的迹象，迎着箭雨，头也不回的奔向断崖。
虽千万人吾往矣。
龙醒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一句话。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常睿手中还留有一把短剑。
原来，除了马，常睿自信能逃脱的原因，还有一把短剑吗？
龙醒有些后悔自己放任常睿不必搜身就出入营帐之中，而此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血醉带着常睿离断崖越来越近，直到纵身一跃，落下断崖。
箭雨追着常睿落如断崖之中，半分钟后才渐渐停止。
在驻军之前龙醒就调查过地形，猎场外的断崖是真的悬崖绝壁。从那里掉下去，除了粉身碎骨再无其他可能。
可常睿义无反顾的背影突然让龙醒有些怀疑自己这个定论是不是下的太早了，看似绝路的断崖其实是有退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