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都不做梦，就算做了，他也会死不承认。人要是学会了自我屏蔽梦境和无限耍赖，一切纠结都会变得迎刃而解。
他不吃糖除了薄荷味的糖，清凉——这是我认为的味道；辛辣——他的总结，我对此嗤之以鼻。
他可能还醒着，像从没睡着一样，午夜已过，他一定会越来越清醒，清醒到想要穿着拖鞋披着睡衣冲到早已寂静的大街上。他不会走井盖，他能敏锐的嗅到脚前方的讯息，踏步落脚时准确地避开井盖还不会显出笨拙。他也劝身边的人走路不要踩井盖，他这样的好心不是因为他曾经历过关于井盖的故事或是目睹过类似有关井盖的东西，他只是觉得不应该踩井盖，就像别人的黑夜用来沉睡，他的黑夜用来清醒一样是个无法推翻的命题。
他有可能还醒着。
他的床头会放一本书，封面是一如既往的白，像他衬衫的白。书不厚，但他得用一个星期读完，他不放书签，每次随手翻几页就能找到原来的位置。现在，他要是还醒着的话，可能还在翻书，剧情是不是已经演到那落雪的场景。
想起落雪那天，室外温度不近人情地低，他穿的单薄可却显得淡定，似乎自身能发热发光，我亦步亦趋跟着，他沉默地走着，背影决绝有吞下寂寞苦楚的味道。他一直都是个倔强的人，表情倔强，笑时眉毛舒展但嘴角弧度坚硬，睡着时，不，他从来不可能深睡，他只会假寐，且那时眉头紧锁，我猜是不是梦见了什么高大不知名的树或是那些闪烁不停的红绿灯，又或是自己被困在汹涌的人群里，却能在澎湃的杂音中清晰听见自己有力的心跳……梦一定很可怕，假寐的他都熬不住那死缠烂打……
他有可能还醒着，我确定，这会他可能又想起了过去，我也确定。
过去太耀眼了，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了，何况他是不是个健忘的人——只是在回忆面前而言。
他有可能还醒着，室内早已洒满月光，清凉慵懒，他为自己泡的咖啡也沉沉睡去，在月光下显出一张柔软的脸，过分顺滑乖巧。他应该会眯眼扭头看着床头柜上的咖啡杯，杯子是很久之前一个热情的朋友送的，后来那个朋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估计也是受不了他的沉默不睡清醒如鬼魅。
杯子上的图标是一头沉默的鹿，犄角摇晃在深秋的背景里，鹿的瞳孔明亮，在此时此刻月光的眷顾下更显闪亮。他还不愿意睡，他想盯着那鹿看，仿佛看久了，就会有一头鹿从杯子表面跳出来，多么神奇又疲倦的想法。
他有可能还醒着，看着空洞的房子，阻挡风声的落地窗，隐在黑暗中同样沉默的绿色植株，电脑忘了关，嗡嗡的声音恰到好处，没有过分吵闹但又打破了窒息的安静，他一定还醒着。
他愿意清醒着，仿佛这样做就不会溺死在黑暗中，但又确实贪恋外面的细碎温暖，所以只选择假寐。怕着黑暗但又不承认，觉着承认了便表示自己是弱者。走钢索时脚底是喷着寒冷和黑暗的深渊，周身被旋转刺骨的风侵袭，左胸腔里跳动的是不服输的小心脏，把平衡杆扔掉，他只想空手走那段路。
他要睡着、要沉默着、要一己之力抵挡所有风雪，他觉得他可以做到，就像可以忘记一些累赘的事情。
那些已经记不清的，从一开始就是不重要的。
没有人愿意麻烦自己的大脑去记那些会在后来没有征兆就会离开的记忆。
比之于人。
他有可能还醒着。旷野起风，他沉默行走，我亦步亦趋，嗅着风里的味道，像警觉机智沉默如他的鹿，我们一起走向深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