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翻身下床，去厨房倒了一杯开水，走到唐莹床边。“嘿，吃药啦，病人？”
她闷声说道：“不吃。”
“不吃会死人的哟？”
“死就死好啦，反正也不会有人关心我的死活。”
我挠了一下头皮，心里有点难过，她说的也许就是内心的真实感受。从小到大，有谁真正的关心过她呢？爸妈常年在外，从小寄人篱下。虽然外婆一家也没嫌弃过她，可谁又知道一个小女孩的心思？或许从来都没有谁在她耳边说过哪怕是一句贴心的话，没有谁去认真的了解过她内心的感受。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坚强，但谁知道那是不是在刻意的为自己穿上一层保护甲，为了本就脆弱的心灵不再受到伤害呢？
我为什么现在才想到这一点？
将水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我盘腿坐在她身旁。然后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对不起啦表姐，我刚才都是跟你开玩笑的。”
她不说话。
“不要生我的气啦，行不？”
“谁会生你的气？”
“你说没人关心过你，还不是在说气话啊。”
“无所谓啊，早就习惯一个人了，少人关心少人问。”
“那是以前嘛，以前没人关心过你，但现在我长大了，我可以关心你啊！”
她没搭理，我继续说道：
“我知道，小时候经常惹你生气，你肯定还记着呢。但我那个时候还小嘛，又不懂事。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和你最亲近。虽然也知道你的情况，但在心里其实一直还是把你当成亲表姐的。后来你出了远门，一直都没有回来过。我就经常跑去外婆家，去那些我们玩过的地方，我就会想起你的样子。所以我才一直想跑来你这里呢。”
我注意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我说的可都是心里话。”
她转过身来，眼眶有些湿润。“周浪，你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我一直都不肯回家吗？”
“说来听听嘛，我一直都很好奇呢。”
“其实我有好几次都有那么一种冲动，不顾一切地跑回家去，就为去看看你外婆他们一家。哪怕就去跟他们拉拉家常也好啊，可就是觉得，没那个勇气。”
“这么说你并没有怨恨他们一家？”
“我怎么可能对他们家产生怨恨呢，当初要不是她家收养我那么些年，说不定我也会被送到别家去，那样可能会更糟糕。毕竟，你外婆一家还是挺善良的。我这么多年都没回去看过她们，真的是很愧疚。”
“没事的，他们又不会怪你。他们知道你在外面并不容易，却还想着外婆生日的时候寄钱回去，他们心里也怪难受的。”
“我真的不知道我父母干嘛要把我生下来，既然有两个儿子了干嘛还要多生我这么个女儿。我知道，我在他们眼里从来都是个多余的存在，可有可无。我当时还那么小就敢独自一个人出来闯荡，完全是在跟他们赌气。我想让他们看看，我从来都不会成为他们的累赘。过去不是，今后也不会是！”
我听得心里有些难受，轻轻地将她有些冰凉的小手握住，想给她传递一些温暖。
她继续说到：“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年在外面是怎么过来的，总之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刚开始出来时人生地不熟，就像你前阵子那样去那些小工厂小作坊上班，就为有个吃住的地方可以落脚。后来总算进到了现在的这个鞋厂，虽然只能在流水线上班，但比起以前那些地方简直好太多了。工资高又稳定而且可以包吃住。所以我就尽可能地不花一分钱。每个月领到工资就往家里寄，其实我这样做也是在跟他们赌气。我觉得跟他们之间只存在这种偿还债务的关系，他们生育了我，然后我给他们物质上的回报。二十岁以前偿还债务，现在我也二十出头了，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了。”
“那你还寄钱给我外婆，难道也是在偿还债务？”
“那怎么一样呢，那完全是出于对她们的一片感情，意义是不同的。”
“为什么连信都很少写回来？”
沉默一阵，她说：“我不敢写，我也不敢同你们时常联系。我生怕一知道关于你们的任何消息我就无法一个人支撑下去，就想跑回家里去。你以为我不想回来看你吗？实际上我觉得你们才更像我的家人。我现在能回想得起的唯一有些愉快的事，就是小时候跟你一起度过的那一段童年时光。你知道吗，我独自一个人在外面过了三个春节，那种滋味谁能体会得到？头两年我把钱全部寄回家里，他们说要为二哥盖房子。大年三十厂里食堂关闭，我连出去吃顿饺子的钱都没有，躲在宿舍里泡方便面吃……”
我心里感觉到一阵刺痛，情不自禁地挨着她躺下。她也并没反对，而是很自然地将脑袋枕在我手臂上。
“你傻啊，干嘛那么苦着自己。既然你父母不喜欢你，当初为什么不干脆留在外婆家做她的孙女，还非得回去认他们？”
她沉默了好大一阵，突然将头埋在我胸口伤心恸哭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哭呢。我将她紧紧搂住，自己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看来我这个小姐姐心中的委屈比我想象中还要多呢。
而且我也时常在想这个问题，她干嘛非得回到她那个家里去呢？
良久，她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然后长长叹息一声：“我就是觉得，自己究竟有什么错呢，来到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我的责任，非得要让我承受这种不公的待遇。如果一生下来就把我送过去，我就什么都不会知道，那样的话我也可以过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也能感受一下父母的关爱，即便等我长大了知道那不是我亲生父母又有什么关系，至少曾经拥有过！可他们偏偏在我已经懂事的时候才做那样的决定，这算什么？他们根本就没考虑过半点我心里的感受，这才是最让我心寒的地方！哪怕就算他们不愿意抚养我，把我丢在大街上呢，也好过这样明目张胆地送来送去吧？本来也不想呆在你外婆家的，但一来那时的确太小了，没有其他办法。最主要的还是，你外婆她们人都挺好，我也不忍心让他们难过。但我始终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我今后还是会孝敬外婆她们的，但一码归一码。我现在谁都不想依靠，我就靠我自己。”
我真不知道这件事会在她心里留下这样的创伤，也更加的后悔当初在她面前口不择言骂她野丫头。不过好在她也说了，认为小时候跟我在一起还是挺愉快的。她的确没记恨我。
“那么你跟潘灵灵又是怎么成了这么好的朋友的？”
“当然是有原因的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人，可偏偏遇到的都是些让人头疼的人。所以我真的很讨厌跟那些小肚鸡肠的人相处，也特别看不惯老实人受到排挤。她刚来我们流水线的时候，就让我想起当初的自己。而且感受得到她这个人心地非常善良，这在外面太难得了。所以很自然就跟她成为好姐妹啦。”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善良的人总是更愿意接受人性中美好的那一面，所以灵灵姐能跟她走到一起真的是一种必然。她们两个的这种纯真友情，实在令人有些感动。
刚才一直沉浸在她的讲述之中，完全没意识到她一直在我怀里与我紧紧相依。柔软且带着弹性的部位挨着我的肌肤，让我无法自持，竟然鬼使神差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般羞得面颊绯红，使劲一把将我推开，然后用毯子再一次将自己紧紧裹住，再不同我说话。
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赶紧下了床，站在床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道歉呢，还是该狠狠地扇自己两巴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