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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们拥有的分数很多,但这是个所有科目加起来的上限。
语数英四百五十分,政史地共三百分,一共七百五十分。
要考上重点大学需要多少分呢?
我们毕业的那一年,第一批本科录取线是五百八十四分。
也许看起来不难,甚至有人会觉得很简单。
但是每年的数据都在证明,全省只有寥寥数万人能考进这些学校。
而那一年全省的考生人数是七十五万。
“你们要是多考一分,那么凭这一分就能干掉上千人。”
“记住了,多一分,你们就能踩着几千人上重点!”……
老师无数次站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告诫我们。
这里不是战场,但这里又确实是战场。
在这里,分数是把镰刀,握在手中,便可肆意收割。
高二即将结束之前,我对总分是没有太多概念的。
当时只知道有些科目考的不好会拖后腿,但是我并没有所谓什么才是后腿这个概念。
直到第一次模拟考试分数出来,分数排名里莫名多了一个“一本上线”和“二本上线”。
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真正开始了解总分这个东西。
“高考不是某一科的考试。”这句话重重地划在每个人的脸上。
“只有每一科的分数都稳定升高,你才有可能考上重点。”
“看你们的分数……你们都是要考大学的人,对吧?”
一句又一句,老师们轮换着上讲台,下讲台,讲的话却总是这几句。
第一次模拟考,我的总分排在班里第三。
实际上我的大考成绩一直都在前三名徘徊,但是却从没有考过第一。
我的数学成绩是班里总分前十里最低的,也是唯一的不及格。
“我要上一本吗?”我问自己。
“你只是一个普通班的学生。”我心里有一个声音传来。
“你怎么凭现在的成绩去超过重点班的人?”另一个声音传来。
我一时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但我知道自己还有一年的时间去学数学。
“只要学好了数学,你就无敌了。”高三的某一天,我的同桌这么对我说。
而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我的数学成绩在升上高三后一路高歌猛进,总分也随之水涨船高。
不怕笑话,文科在我眼里就是一些背诵和理解的文字,而数学才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敌人。
班主任倩倩曾经郑重地在一节课上给我们讲了一个“八十分理论”。
大意就是,无论科目总分多少,只要每一科都考出80分的水平,换言之:只要拿到百分之八十的分数,那么总分便是六百分。
这个六百分就成为了当时我眼里上一本的标准。
现在回想起那六百分,却倏地变成了一把明晃晃的,达摩克里斯的刀剑。
晃悠悠地悬在每个人头顶上。
摇摇欲坠。
六
在随后的五次月考中,我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成绩均衡的重要性,但我的总分却迟迟上不了六百分。
而我的前任同桌却一直保持着年级第一的可怕成绩,在前三次月考的总分和单科第一排行榜上雄踞了一个学期之久。
她是个皮肤略黑,留着中长发,身高中等却有些倔强的女生,学习起来的气势甚至让人有些害怕。
在高三之前,她一直是我们的班长。
我一向很佩服她忙于班里大小事之余还能长时间考上班里第一,我们与其相比都成了终日学习却终究不得正果的人。
后来,因为压力辞去了班长职务的她又甩开了一层束缚。再后来,她终于在某一次大考中砍杀无数重点班学子,登上年级顶峰。
有一次路过办公室外墙,看着喜报上前几个六字打头的总分,我忽然觉得那些分数太遥远,太困难。
“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也许孟子这句话用来形容一个骨子里懒散,所以只能被动地接受打击,之后才会做出改变的我最为恰当。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初中的班主任唠叨过这句话。
当第一难,守第一更难,因为这考验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学习能力,更多地是心理能承受的上限。
我的前任同桌在第四次月考中开始出现失利,虽然没有守住年级第一,但依然是班级第一。
不过随后的两次月考,她渐渐显出了疲态,或者说失常。
我和班里的其余前几名渐渐开始顶了上去。
但是总分年级第一从此再与我们这个普通班无缘。
不管怎样,我的前同桌,她算得上是一个分数圈里的传奇,尽管这个传奇很短暂,但它在彻底消逝前却真实地发生在了这个普通班里,而我也选择去相信这个传奇。
只是,达摩克利斯的刀剑似乎终于落了下来。
剩下的就是试卷纸上的血溅五步。
而我变成了班里人眼中的千年老二。
随后的几次月考,第一名不断易主,就连前五名都几无重复。
但奇怪的是,我却一直挂在了第二名的位置,一动不动。
那几个月,我一直觉得头上顶着一个“千年第二”的光环。
四百九十分、五百二十分、五百五十分、五百八十分……
我的总分到了五百八十分之后,就再无寸进。
到这里,月考就全部结束了。
直到高考成绩出来后,我才发现自己的高中总分轨迹横跨了三个百位数
“你们现在的分数基本已经定型了啊,高考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老师不止一次善意地提醒我们。
全省最后一次模拟考。
临考的前一周,我开始有了些拼命的感觉,因为我心里始终觉得对不住自己,对不住那些扔掉的数学草纸。
临考的前一夜,我早早回了宿舍,大被蒙头好好睡了一觉。
考完的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清楚了:这是我高中最后一次完整的考试。
至于之后的高考,那是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苏熠世,好好考,你可以拿第一。”前同桌在收拾教室的那天下午,抱着一摞书本,看着我说。
我看着她,摇摇头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我知道自己犯了个大失误,一道解析几何高级问题的计算错误。
七
我最后考上了班里第一。
最后一次模拟考,我以三十分的优势超过第二名,考上了第一。
可最终还是以几分之差没有考上六百分。
尽管数学失误了十几分,但却没能影响我其他科的发挥。
我看见那把刀还是悬在我的头上。
明晃晃的。
然而这种得第一的喜悦却没有持续太久。
为什么?
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有些幼稚。
第一名前面没有任何人,也就没有值得赶超的目标。
原来当第二名的好处这么多。
但随后我就发现自己并不是年级的前几名。
说句大实话,我骨子里的惰性这时揪着我抱怨道:“算了吧,懒得去争”。
我们就这样最后复习了几周,怀着各异的心情上了高考考场。
高考结束的那一刻,有几个考场里的同学趴在桌子上哭了。
哭的很凄惨,很壮烈,以至于最后完全克制不住抽泣声。
就好像马上要去奔赴死亡,或者为了一项伟大的事业献出灵魂。
可现实是,他们刚刚才逃离这一切。
像喝的烂醉的人跌跌撞撞地从废墟里奔逃出来。
他们回头看着这终于粉碎的一切,没有理由地抽泣着。
那几把刀插在他们身上太久太久了,以至于一切结束的那一刻,挟裹着新旧伤口里的鲜血、怨气和泪水一股脑地喷发了出来。
但是很幸运,我们还是活了下来。
查询高考总分的那一天,我的目光扫过屏幕上各科的分数,但我的脑海里却慌乱地无法显示这些科目的分数。
那几秒钟,我丧失了阅读能力。
直到我一眼看到了这些分数之后的总分。
红色的,鲜血般赤红的总分。
六百一十五分。
这种感觉就像是拿到了游戏任务的最后一个通关道具。
那一刻,我觉得在这个游戏里,自己大概是活了下来。
因为这分数后面,真真切切的有数十万血淋淋的尸体。
我仰头瘫倒在身后的椅子上,目光游离地看着书架上的书。
我努力想说些什么,奈何此刻心中百感交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真的活下来了吗?
哈,天知道。
八
我时常请假回家。
很多人以为我请假回家是为了专心复习。
可实际上我花了大把的时间在终日玩电脑,刷手机和其他形式的娱乐上。
回家的时间,对我来说就是放松的时间。
要是给我个机会,我宁愿用一天的睡眠,换一周的学习。
“休息就是你的分数。”我的母亲这么对我说。
“休息就是赶快嗑药回个血。”我对自己这么说。
高考前一晚,我惧怕的不是失忆,而是失眠。
但是幸好,我睡得还不错。
休息对我来说就是一贴狗皮膏药,专治刀伤。
在学校被一刀一刀地划伤之后,我会放弃一切手头的学习,休息后再回来。
我管这叫苟延残喘。
我看到过太多的人,拖着已然被分数杀死的身体,伏在桌上写着题。
我也看到过太多的人,已经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却紧紧抱着那把刀不放。
那刀最终越刺越深。
划断神经,割裂骨肉,切碎灵魂。
还是那间教室。
老师看了一眼无数讲台下投射来的,空洞的眼神,“啪啪”地点了一下鼠标,画面重新定格在前几个名字和总分上。
“总分还是第二”。
那个数字慢慢刺进我的身体,心里有些痒痒的,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我移开了目光,开始端详白板上水笔残留的墨迹。
那些墨迹像是几条刀痕,带着不知是谁的,凝固的血液。
后记:
对于一个要考大学的高中生来说,分数就是他的大部分生命。
但也随时会成为夺取他生命的那把看不见的刀。
高二将尽的时候,惊闻市里某所重点高中有一学生跳楼自杀。
理由是考试作弊被发现,自尊受挫所以才纵身一跃,留给世界一个背影。
有时候我们会昧着良心去追求分数,因为它对我们很重要。
没做过弊的人生不完整,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两厢情愿,分数不会说话,我们也心满意足。
不过,破坏游戏规则是有风险的,代价也会很沉重。
所以,这盘游戏消耗的是生命力和耐力,当然还有运气。
不论用什么方法,在被杀死之前通关,你就赢了。
幸好,多数人都没那么脆弱,运气也足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