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立新市街面上面有人戴一顶宽边帽，手拿钢棍，机车驶过的人早已不再出现了。住在市面粉厂家属小区的柳荷烟一贯在家照顾弟妹。今天，厂里卫生站的张大夫突然拜访到她家。不久前，面粉厂有个职工让机器碾掉了一节手指，张大夫跟柳荷烟的母亲领了厂老板的吩咐，一起把这个职工送到了市医院。母亲临走之前，在桌子上的破杯子里放了些厂工人饭堂的粮食票，嘱咐柳荷烟照顾好弟妹，说自己跟张大婶过阵子便会回来的。
如今柳荷烟见张大婶一个人来家里了，手上还拿着她的那只好看的铝壳开水瓶，内心便有些不安，望着张大夫问：张大婶，您回来了，我母亲
张大婶的模样倒非常愉快，笑嘻嘻地对柳荷烟说：荷烟，我一望你的脸蛋儿啊，便猜到你担心了。别担心，你母亲没有跟大婶一块回来，你母亲在市医院诊断出了肿瘤，得在医院里住院动手术。
柳荷烟听母亲提过她小腹里有了个小肿包，张大婶也在屋里为母亲检查过身体。可立新市几家大夫的诊断结果都不相同，一些医院说母亲腹部张了瘤子，一些医院说没有瘤子。更可笑的是一位大夫居然说母亲太苗条了，或许摸到的是她肚子后面的骨骼。柳荷烟内心也非常希望母亲好好去医院看看。
此刻听张大婶这么一讲，柳荷烟马上问：张大婶，我母亲的病要不要紧？张大婶说：没事的。瘤子是良性的，开个刀便没事了。
柳荷烟没有说话，一对大眼睛沾满了泪水了。
张大婶仅有20来岁，相貌生得清瘦高挑，性格非常开朗。在工厂卫生站，她担任大夫，柳荷烟的母亲担任护士。母亲和张大婶的关系相当好。这会厂里吩咐她护送那位断手指的职工到市里检查，她借机跟厂长讲了柳荷烟母亲的状况。厂长便答应让柳荷烟的母亲也一块去送那位职工，顺道在市医院也做一躺检查。母亲她们到了常磐市最大的医院，大夫一瞧那位职工的手，便说不可能接好了，便只为他做了一点止血处理，便连住院也不让。可柳荷烟母亲腹部的肿瘤现在有孩子头一般大了，大夫说一定要住院动手术。张大夫当时便动员柳荷烟的母亲在市里好好住院，讲这地点的医疗水平比立新市好多了，并且代表厂里在手术同意书上面签了名字。大婶安排好柳荷烟的母亲后，便领着那个职工返回了。到了这边便把柳荷烟母亲的事情向厂里的老板做了详述，厂里答应柳荷烟到常磐市去护理母亲。她便马上来到了柳荷烟的家。
张大婶见柳荷烟这样，连忙将手里好看的铝壳开水瓶递给柳荷烟，讲：别担心，你母亲没事的。我过来便是告诉你，厂长答应叫你去市里照顾你母亲，你将这个开水瓶带去吧。
柳荷烟屋里有个竹壳开水瓶，但是已经破得不像样了，上面还绕满了铜丝跟铝线，拿的时候必须小心。
柳荷烟接过开水瓶，一脸茫然无助的模样。张大婶便对她讲：荷烟，你安心去护理你母亲，弟妹们有我照顾。如今你还是快点去区里的医院一下吧，将你母亲要动手术的事和你父亲讲一讲。
柳荷烟才反应过来，回答：嗯。转过头便嘱咐：大妹我去找父亲，妹妹你在家照顾好弟妹，要听张大婶的话。呀！回头对张大婶说：张大婶，我要出发了吧？张大婶点头催促着道：快出发吧。柳荷烟便抬脚出了屋门。
柳荷烟出了面粉厂家属小区，走过了马路，便走进了布满青苔古旧的巷子，选捷径往区里的医院走去。
柳荷烟的父亲是立新区级医院的大夫。区里医院距面粉厂家属小区非常远，以前她父亲只有周六的夜晚回家一次。柳荷烟长这么大，也只到父亲的医院看过两趟。第一次是外婆去世了，母亲领着小妹跟小弟去了老家奔丧，父亲把她跟大妹妹带到了区里的医院。第二次是她在上初中以后，同班的同学张甜甜硬拉着柳荷烟到她家看了一次。张甜甜的父亲是区里医院的总院长，甜甜家便住在区里的医院中。
现在距区域医院不远了，柳荷烟的心便更加紧张、担心起来。荷烟已经非常久没有见过父亲了。在屋子里，母亲虽然未曾和孩子们讲父亲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家，但是已满17岁的少女内心清楚。
走出最后一道巷子，她便看到了马路那边区域医院的院墙上粘着大字报，白色的底纸黑色的字迹比半个人还高，上面写了打倒谁谁谁、某某某。她看到里面写着：某某党的残留恶棍、大反派——柳岩。柳岩两字是倒着的，上面划着鲜红的否决号。虽然她有心里准备，但还是感觉心里非常慌，手里发凉，小腿无力，脚步不知不觉也慢了许多。她更还怕碰到张甜甜。
这位张甜甜简直便是柳荷烟的冤家。才进初中，柳荷烟的一篇文章《在我走进新的校园》接到了班级主任的最高评价，不仅在荷烟班上朗读，也上了校园的作文刊物，从初中一年级一路讲到初中三年级了。整个学校都晓得入学新生里有个叫柳荷烟的，还来到他们教室里来观察她。之后便惹得大葫芦——张甜甜非常妒忌。她生得额头小，下颌宽，嘴唇非常红艳厚实。同学便给她想了这个外号。张甜甜每到听班主任公布测验分数之时，她总把柳荷烟的成绩写下来，想超过柳荷烟，就算一回、就一科也好。但每次柳荷烟的各科成绩都全部高过甜甜。张甜甜只好将分数的事情放到脑后，便自动走近柳荷烟，还盛情地邀请柳荷烟去她家里玩儿。还说我们都是区域医院中的儿女，我父亲是医院的院长，而你父亲是个大夫。柳荷烟便去了张甜甜的家，荷烟看到张甜甜的家非常宽敞，客厅中还放着电视里那种长沙发，张甜甜在荷烟面前也非常炫耀。自那次以后，张甜甜再叫荷烟去，荷烟总是婉拒。她内心非常讨厌张甜甜那炫耀势利的模样。柳荷烟最喜欢去班长李倩倩那里去做功课。李倩倩家里非常穷，比柳荷烟家更穷，一贯在班上拿助学金的。但她们在一起玩儿，一起做功课，非常投机，快乐。这使张甜甜非常眼红。到了第二学年，柳荷烟他们立新市一中也组红卫兵了。班里那些家世好的同学全部佩戴红卫兵的袖章，可柳荷烟却由于父亲过去的一些问题没有进入红卫兵组织，手上没有戴上那些红色袖章。荷烟的同学李倩倩加入红卫兵组织。并且担任大队长！李倩倩对柳荷烟没有进入红卫兵非常抱歉，偷偷和她说了外调的事情。倩倩说她和校园红卫兵上头的人一起儿到区域医院跟面粉厂去商量外调，那里拿出的证明却是：柳荷烟父亲家里属于下中农的身份，父亲加入过国民党的军队，当过少校。后来，跟部队在武汉起义。1959年定为右派，下乡改造干活。62年后，回到区域医院。柳荷烟母亲家属于贫民身份，历史干净。柳荷烟假装冷静地和倩倩说，她本人也晓得家中的事清，参加红卫兵绝对不可能，反而劝倩倩不要再为自个儿的事情担心。柳荷烟还依稀记得她小的时候，在冬天的夜晚，父亲在黄昏时回到了面粉厂家属小区，不同的是父亲还背了个大袋子。平时父亲周六归家，仅仅带个小包，里面放着食物。可那天夜里，她被父亲的哭声吓醒了，便躲在被子里悄悄向外看。看见父亲低头待在床角哭，背后是他背到家里的那只大袋子。母亲两手放在怀中，虚弱地靠在桌子上，训斥父亲：你此刻晓得哭了啊？！其他的人怎么不那样说！父亲擦了擦鼻涕，和母亲说：那些人叫说的！柳荷烟那时不晓得父亲说了什么话，母亲为什么埋怨父亲？她父亲祖籍在南边，以前在家属小区和别人说话，别人总是听不明白。荷烟的同学李倩倩也讲听不懂荷烟父亲的话。因此柳荷烟非常少听父亲和别人说话，母亲老是埋怨父亲像哑巴似的。但这次母亲为什么又抱怨父亲讲话了呢？父亲为什么就不能讲话荷烟清晨醒来之后，她看到父亲跟他拿回家的那个袋子全不见踪影。自此连周末都见不到父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