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一直仰着头，看着这样一座高耸的大楼，但是我的眼睛却不知到底是看向了什么。
也许，我仅仅只是想站在这里。
距离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够了。
我伸出一只手捂了捂眼睛，长时间的张望让我的眼睛干涩紧张，我不得不合上眼睛，以期求得一丝滋润。
很久再张开来，眼睛已经瞄向了脚下，铺了薄薄一层的灰尘，在尘土飞扬的城市里，算得上是明净的土地了。
有意踢出一脚灰，鞋上和裤子上迅速沾了一层，无奈的叹口气，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抖抖腿，我大步的走开。
我都忘记了我要来这里做什么，也许根本就没想要干什么，无意识，更无计划，只是顺着顺着就走到了这里。
这是不是也能当做，其实我还是想要和他见一面呢？
多么让人深恶痛绝的想法，那么一个不懂得珍惜生命，不懂得向自己的恋人讨好的人，有什么值得好留恋的！
脑子里有些浮现出他的身影，最深刻的还是那一抹笑容，微微翘起来的唇角，还有那双微笑的眼睛，当真美丽至极。哦，还有他说话的声音，涓涓流水一般的动听。
等等，我在想什么！
我拍拍脑袋，又叹口气，企图把他从我的脑子里赶出去。哪里料到，越是赶得厉害，越是想要挣扎着留下来。
罢了，罢了，多想想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连他长什么样子就忘记了呢。
我一路走回家，像往常一样站在阳台上，手里拿着点燃的烟，看着它一点一点烧成长长的烟蒂，轻轻一抖，又全部散落在地上。
像，我们。
走了那么长时间，到底是抵不过这轻轻一抖的，只一下子，就能全部分散而去。
但是担心的话，大概也只有这么几天了。
我走回屋子，成大字型躺在软绵绵的大床上，身下硌的慌，伸过去一只手费力的从背下拿出东西，才想来这是用来跑路的护照。
我抖落抖落，发出一阵飒飒的声响。
算了，没什么可想的，现在我要做的，大概只有等待。
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等待着，他最终的选择。
这一天晚上，我意外的没有做梦，只除了早上醒来时心脏一阵狂乱的跳动，几乎算是完美的一个晚上和清晨。
可是我并不满意，应该说，我一直在期待着，期待在梦境里想起曾经的只言片语，哪怕只是支离破碎的几个片段，也足够我回味一阵子了。
我坐在床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我看着外面的世界从明亮，再到黑暗，越是寂静的时刻，越是渴望心脏的跳动声。
至少，能证明我还活着。
时间过去了三天，距离张远的生日已经不足两天了。
我突然在这一刻，想起这些天来的一幕幕。
在疗养院第一次的遇见，我作为一名所谓的医生，而他是我的病人。
他点燃一支烟，把玩着那只打火机，坐在对面。他认真地告诉我他没病，然后才缓慢柔和的讲述起自己的爱情。
他的表情逐渐温柔，陷入深深的记忆。我现在总是猜测，过去一定很美好，所以回忆才能那样柔和。
但很不幸的是，我能想起来的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那一天的相遇像是一场重播的电影，每一帧都从脑子里滑过来，刻画着每一处细枝末节。
又想起那一次在酒吧里，他点的柠檬牛奶，淡淡的笑意说着的话。温暖，沁人心脾。
如洪水般冲刷过来，我简直有点喜不自胜的哼笑起来。
作为一个男人，说实话，这可真让人觉得够愚蠢羞涩的。
但是，控制不住的。
我摸摸口袋，鼓起来的一点，还好，它也还在。
回忆也还在，总归是真实的走了一场。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尽管我越来越害怕着时间的流逝，却还是迎来了张远的生日。
如果像是普通的恋人一样，这一天可真是一个美好又值得期待的日子。
昨天一个晚上都没有睡，我甚至不肯去合上眼睛，缓慢的看着黑暗在更慢的时间里过去。
我只是在午夜给他发了一个"生日快乐"的短信，反覆的删改后还是只剩下这四个字。明明想说的话那么多，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外面已经很亮了，阳光很不错，透过窗户照射过来，还有一股子暖洋洋的暖意。
我刻意的没有再去注意周遭的一切，只是沉浸在自己这里。其实，注意不注意又有什么分别，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骨子里，我还是有点信命。
我看着墙上的挂干，分针跳过了很多个数字，转了无数个圈。傍晚六点的时候，我终于捏了捏僵硬的腿脚，从床上爬了起来。
把护照和打火机好好地放进口袋，又翻出所有的银行卡，当然还有一直压在床板底下的一叠钞票。
天还不晚，这个时候西方的天边还有红彤彤的晚霞悠闲的荡着。
焦急却让我觉得时间已经等不了，我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终于还是决定现在就出发去北港。
小心的绕出屋子，我没有开车，漫不经心的去前面的站牌准备去乘公交。挤着人流上车，挤在臃肿的车上，我认真的看着车窗外滑过去的风景。
到一个地方，又挤着人流下车，继续等待着下一辆车。
来回这样几次，我终于在一次下车之后，离开了站牌，沿着一条小路飞快的走起来。
很快就来到了北港仓库的南角，随便找个地方一屁股坐下来，看着水面上漂浮不定的荡着，突如其来的心酸。
这个时候已经七点半了。
天色已经慢慢的沉下去，笼罩着乌压压的黑。
我开始焦躁不安，站起身子来来回回的踱着，不住的转过身子看向来时的那条路，偶尔一次的车开过的声音我都有兴奋地心跳着遥望过去。
十分干过去了，漫长的像过了一个世纪。
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多小时。
我最后一次又站起来看向那边的那条路，黑漆漆的看不清。我突然飞奔起来，沿着来时的路，踏着飞扬的尘土，跑了过去。
我急躁的奔跑着，呼吸有点喘不上来，有一滴汗渍跌进了眼睛。鼻子酸酸的，我强忍着战栗的泪水，眨眨眼睛。
直到这一刻，我才觉得，死亡，确是一件可怕的事。
我一边不时的看着出租车，一边不停的奔跑着。我害怕每一次停下来的一秒干，我都会错过那个人。
空车。
一辆空车！
我兴奋地都想要尖叫，但是粘湿的喉咙根本喊不出什么声音。我只能挥着手臂，用力上下的摇摆。
"哧"的一声，车停下来，溅起的土铺了满脸。
我随意的一抹，打开车门迅捷的坐进去，嘴里催促一句："市区，韵白大楼！快点！"
司机在催促下笑了两声："小年青的，紧张什么啊。"
"拜托了师傅，请您快点！"
我只能说出这一句话，直到车起步，我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战栗，不断地默想着：再快点，再快点！
我一直看着窗外，走过黑暗的路程，来到星点灯光的郊区，又渐渐地撞入明亮的市区。
控制不住的心跳！
"再快点！"我大吼一句，不顾司机的惊诧，瞪向他的眼睛，手里胡乱一摸，甚至还拿出了一直放在内里口袋里的警官证。
他兴许是吓坏了，一个加速冲出去，很快的，又稳当的停下。我下车还没掏出钱来，他已经一溜烟的溜走。
"真没胆。"我嘟囔一句，又仰头看了一眼这座已经灯火辉煌的大楼。
就是这里了吧。
因为仍然是开放的酒店，所以可以自由出入。
那些人，应该是顶层吧，原则上，顶层是不允许进入的，要怎么进去还真是一个问题。
但是既然是生日聚会，那么肯定会有去顶层的服务员。我站在一个拐角盆栽的后面，等待着猎物上门。
没多长时间，一个服务员模样的人独自走过来，我迅速的神拳击向他的腹部，趁他弯下腰的那一刻击向了他的背部，伪装成醉酒的姿势，迅速的拖向了一旁拐角处的卫生间。
他还在挣扎，我不在乎的笑了一声，又一拳挥向了他。
看着他有点木然的低下头来，我有点过意不去的说一声抱歉，迅速的和他换了衣物，当然仍然没有忘记以前衣服里的所有东西。
向上走了几层，果然陆续看到几个警队的人穿着制服来回的晃悠。我抿嘴笑了一声，觉得这样的伪装挺可笑的。
我拉拉制服的衣角，跨步走出去。
现在已经是八点半了，再过半个小时就是我们约定的时间了。
我小心的走动，仔细的观察着四周，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果然，很快的，一些熟面孔已经陆续不见了。
上去了？
我追随着一个人走到最顶层，已经明白奇怪的感觉是为什么了。在这样一个宏大的日子里，居然没有特意警备的人员，松懈的简直像是在张开怀抱欢迎警察人员进入。
要坏！
我走神的时候居然跟丢了人，没办法，只能先走一遍了。
此时的我已经完全大胆起来，这么"安全"的地方，有什么值得小心翼翼的。
嘿，真是符合你大胆温和的作风。
我直觉的走向里面那个画着龙纹饰大门，手轻轻地覆上去，稍微一推居然便打开来。
满目的红。
我瞬间就知道，这便是答案，警局里要的答案。那么多年的心血，在这一天里毁之一炬。
毁灭即是生存。
张远就那样带着笑容的站在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中间，眼睛一飘转过来，现出微微的惊诧，又迅速的恢复到之前的笑意。
死亡的味道并不是特别清晰，我丝毫没有惊讶的感觉。
四周围了不少警察，摆着标准的姿势，手里握着枪。
我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再走几步，就能靠近他。
我几乎可以想像到那片红色中一定也躺着刚刚死亡甚至还温热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在红色里恣意。不知为何，我却觉得那里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张远仍是在笑，弯弯的眼睛一如当初。
已经有人看到了我，震惊的扭过头来，阴晴不定的望着，眼里有些许的惊讶和蔑视。
我看到张队和潇潇也在其中，我顾不上和他们打个招呼，因为我看到有个人举起手做了一个姿势，所有的姿势顿时正了，接着便是几声枪响。
只差几步。
我一跃而起扑过去，快不过子弹，我趴在他的身上，还是看到了他笑着的眼睛，和，胸脯的子弹。
他张张嘴，我伸出手抚上他的头发，此时我才感觉背上火辣辣的疼。
另一发子弹。
四周安静了，我还看到他身下大片的血液红色，亮的刺眼。
"阿远"我叫了一声，声嘶力竭，却似呢喃。
他还在笑，勉强的伸出手摸索我的手指，圈起来，用力的握了一下。
他努力的嗫喏着嘴唇，似乎是在努力说出一句话。我凑过去，直到连虚弱的声音都停止，我才缓慢的移开耳朵，将嘴唇贴上他还柔软的唇瓣，深深地印上去。
我也笑起来，用力握紧了他松懈下去的手，贴着他的嘴唇道一句："嗯，我也是。"
"能遇见你，真好。"
"嗯，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