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华眯着眼睛，看着厉明，眼里充满笑意。此时厉明的眼里正闪动着对权势、名利及爱情的自私渴望，为了将来的美好，耍点碍眼、不入流的门道、小手段又算得了什么呢？成大事者，必须不拘小节……曹华知道厉明已将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荒诞邪说全盘接受了，成为他忠实的信徒、追随者。他为此感到满意。他知道人只要有野心，就没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的，他需要就是这种人──小兄弟，这只是你的第一步，将来你会踏出更多错误的脚步，在我的引领下……“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明天要做的那件事了。”曹华说。“没错，没错，”厉明像一个听话的小孩，为了眼前的糖果，殷勤地点头，“想起这个，我就兴奋地睡不着觉！”“小兄弟，这可是你加入后的第一项任务──能否除去那两个心腹大患就在此一举了。”厉明看着窗外繁星点点，焦急地说：“为什么还没天亮呢？我已经等不及了……”明天早上是关键时刻，只要“那件事”进行得顺利，纵使无法除去那两人，也要让他们身败名裂。凡是与我抢小师妹的人，我都要让他死得很难看──不是死得很难看，是比死更难看！他捏紧拳头，手指上的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林雪晨避开凌空下击的镰刀，再进一步。离对手尚有十一步，她说：“距离砍下你脑袋的时刻又近了。”她努力装出来的“若无其事”，已经有点不那么地像一回事了。受伤的左肩已经痛得失去知觉，额头上堆满一颗颗绿豆般大小的汗珠。“不错嘛！”影子笑着，依旧是那种没带任何感情、温度的冰冷笑意。彷佛他是一具刚被挖出来，已在寒冰中待了两百年的死尸。“不像那个叫什么吴浩的，名不符实，连屁都没放一个，就葛屁了。你能在我手中走上四步而不死，是该为你拍拍手、鼓鼓掌。”“什么！？”林雪晨十分讶异，“吴浩居士死了！？”“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每个人都会死，你也不会例外。”“去你的！我不会死在你手中的！”林雪晨倔强地说。“有这种愚不可及的白痴想法的人不只有你，可惜……”他彷佛在叹气，“最后，他们都变成一种人……”“哪种人？”“死人！”林雪晨脚边的那堆枯叶顿时爆开，秤锤神出鬼没地从两脚之间窜起，急打她的下颚。林雪晨将重心一偏，整个人往左侧倒去。一阵热辣的刺痛感。秤锤从脸边飞过，刮起了一小块嫩皮。“王……！”林雪晨怒不可遏。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忍受别人刮伤她的脸的。正准备回敬对方一句“王八蛋”时，破空声又响起──这声音再度勾起左肩受伤的惨痛记忆──又是那鬼东西！那鬼东西象是有生命似的摆脱不掉，一击不中，再接再励，百折不挠。它向上飞升了至两丈处，忽然直折而下，攻向林雪晨后背。于是，她只好将剩下的“八蛋”两字暂时搁下。“咻！”的一声，秤锤飞击而下。“呼！”的一声，她藉着重心偏斜，欲倒将倒之势，顺势向前一滚。“波！”的一声，秤锤打在她背后一步的地上。林雪晨靠着印象，模仿“滚龙刀”的身法巧妙地躲过了这一击，但翻滚的动作牵动到受伤部位，痛得她差点站不起来。她还是站了起来，死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哀嚎，忍痛站起。“卑鄙……！”她语气生硬地说。这两个字是从牙缝中硬迸出来的。她咬牙切齿，把牙龈咬得酸疼，才克制住那股喊痛的冲动──士可杀，不可辱，更不可丢脸！哇咧！好痛喔！林雪晨现在连在心里喊痛的时间都没有了，刀风又至，刮向她的小腿。她急跃而起，犹如一头美丽的母豹。居然跳得起来？她自己也想不到居然还有力气跳起，她是在跳起之后才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一种本能。她靠着这种与生俱来的本能闪避攻势。镰刀从黑暗中飞出，瞬间隐没于黑暗。青森森的弧形刀光从她的鞋底掠过。着地时，林雪晨身体猛然一晃，差点跌倒。在落地的一刹那，又不小心牵动了受伤的筋肉，整只左肩痛得像被塞进一块炭火。她的背部已经被疼痛逼出来的汗水浸湿了，就像淋了一场雨，风一吹，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谢谢你的赞美。当一个杀手，第一件事就是要学得卑鄙，干我们这一行的，不够卑鄙是杀不了人的。”影子说，再次有礼貌地接受了她的批评，“因为我卑鄙，你不卑鄙，所以现在受伤的人是你，不是我。”一颗黄豆大的汗珠挂在鼻尖，林雪晨没空去擦，由它挂着。已经没有时间去做这类琐事了。她缓缓调整呼吸，慢慢凝聚全身的力量。受到中毒、受伤的影响，她的体力所剩不多，而这不多的体力正在流失中。鼻尖上的那颗斗大汗珠似已不胜负荷，轻轻落下……“啪”的一声，汗珠滴落在林雪晨脚边的一片枯叶上。林雪晨距离敌人只剩八步，支撑她的是一股永不服输的强悍意志。一个刀客可以死，而不可以败！当她从那名神秘男子手中承继了刀法，同时也继承了刀的精神！剑为兵器中的王者，刀为兵器中的霸主。剑的最高境界是追求“一剑出，而百兵为之称臣”的“王者之风”，是以剑主平和，以德服人而少杀伐之气；而刀则相反，不求王道求霸道，刀之极致，就在一个“霸”字上，练刀者练的是霸气──力拔山河、气冲斗牛、鲸吞天下的“霸者之气”！霸气在，虽如草芥般的微末亦足以雄霸于天地之间，是故“刀为百兵之草”亦为“百兵之霸”。林雪晨练的是刀，重的也是“霸气”。霸王者，可以自刎于乌江，岂可屈居于人下？刀为霸王之兵，当她手里开始握着刀，她便承袭了刀的精神、刀的骄傲，就算是战到最后一口气，流干最后一滴血，她也不可辱没手里的那把刀！那影子般的身影立于八步之遥，那血腥味越来越重了……林雪晨专心一意注视着对手的每一个动作。影子手里晃动着铁链，秤锤在空中“咻！咻！咻！”地急飞着。他说：“再进一步，就有杀我的可能了。”林雪晨沉默不语，弯刀悄悄伸到背后。只听“当！”的一声，月眉般的刀身挡下那自身后偷袭的秤锤。秤锤弹开数尺，猛然打转，惊动铁链，打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圆圈有大有小、有圆有扁，大圈含着小圈，小圈围着大圈──这是什么招式？所有的圆圈像似有了生命，一圈一圈、一环一环地套向她。她挥刀护住周身要害，赫然发现：这些圆圈不攻向她的弱点、要害，反攻向最强之处──刀。弯刀砍在铁链上激出点点火星。林雪晨越砍越糊涂。已经不是她用刀去砍这些圈圈，而是圈圈自动撞上她的刀──这家伙在搞什么鬼？就在林雪晨惊疑不定之际，所有的圆圈一齐收缩。她只觉右臂一紧，刀光凝结在空中──原来铁链缠住她的手，也锁住了她的刀。不妙！林雪晨心惊的同时，她的两只脚正不由自主地向前滑动。她整个人正被铁链拖着，拖进七步之内。她终于进入七步之内，但这并不值得高兴，因为──“你现在已进入七步之内。”影子说：“可惜，你的右手被我锁住，左手又痛得使不出力了，连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左右两只手都受制于我。我很想知道，现在的你怎么砍掉我的脑袋？”林雪晨简直要被气炸了。她气对手太卑鄙，又气自己太大意──居然没有发现对手的意图！这场战斗自始至终都处于劣势，她的失败在于对对手的错误判断──敌人恐怖的地方，不在那件用铁链、镰刀、秤锤组成的怪异兵器，真正恐怖之处，在于他对人性的了解，以及卑劣地玩弄人性的弱点──一开始便利用她一时大意毁掉她的左手，现在又利用她过度谨慎锁住了她唯一可用的右手。林雪晨从未经历如此凄惨的挫败。左肩伤势严重，这个伤就像一个破洞，所有的力量正一点一滴地从这个洞口流失出去。时间拖得越久，敌人就越有利。敌人加诸在铁链上的力量越来越大，而她所剩的力量越来越少……她终于明白敌人的用意了，他是要一点一滴地消耗她的力量，等她力尽时再解决她。对手并不如嘴上说的那般豪壮，那些话只是在刺激她，转移她的注意力，激起她的厌恶感，让她急躁，失去冷静。其实，他对她的刀法仍旧十分顾忌──可是，现在才想起，会不会太晚了些？难道，真要死在这个人的手中吗？她宁愿死在公平决斗中，也不愿死在这种卑劣的陷阱里。──这种屈辱的死法……“你，”影子问：“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如果可以的话，林雪晨很想赏他两巴掌。“难道你就不能让我死得有点尊严吗？”林雪晨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她学的是永不言败的刀法，即便在最艰难、最痛苦、最折磨的战斗里，她都不能认输，她必须苦撑到最后，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忍人所不能忍受的煎熬，才能死里求生，才能败中求胜。就算所有骨头被打碎，只剩下一只脚指可以动，她也要用这唯一的脚指插死对方！“没错，”影子自问自答：“我也承认，的确很不公平，但你能怎样呢？不能怎样，这世界本来就是这么的不公平。你一定很不服气，认为我胜之不武？我当然胜之不武，因为我从不在胜之很武的公平状态下杀人，这样太不智、太费力了。杀人是一门古老的艺术，杀手即是精通这古老艺术的艺术家。你或许会觉得我卑鄙、无耻、下流，但这是没有用的，因为我就要杀你了，你不过是一个死人──不，应该说一具既将变冷的尸体罢了。”“你觉得，”他用一种异常亢奋的语气问道：“我应该怎么杀你，你才会满意呢？”林雪晨的身体轻晃一下，彷佛光只是站着，都让她不胜负荷。但她的意志并没有被击溃。她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汗珠一颗颗地滴落在地上。她全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处没被汗水浸湿的地方。“请说。”影子礼貌地说，他是那种就算把你肢解了，也不忘对你的尸体说声“谢谢”的人。“你怎么会这么变态呢？”林雪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粗鄙口吻说：“是不是小的时候有过被变态中年人施暴的悲惨经验，才使你变成这么变态的！”“这就是你的问题吗？”他的语气十分冷静，但眼里的杀气却更重了。“你可以不用回答，”她淡淡地说：“因为我没有那种会强逼别人回答他最不愿回答的问题的变态习惯──尽管对一个是像你这种小时候有过悲惨经验的变态男也是一样！”她这辈子从未说过如此恶毒的话。这个让人寒毛耸立的变态杀手实在太可怕了，她必须激怒他，让他失去冷静，这样才有活命的可能。“你以为，”影子的眼中射出冰冷的寒光，“你激怒得了我吗？”林雪晨听见汗水滴落在落叶堆上的“啪！啪！啪！”声音，“当然不行，”她说：“像你这种阴阳怪气的怪胎，哪里会生气呢？”反正已经开了头，干脆就恶毒到底吧！对了，神霄以前都是怎么说的？记得有一回跟三手玉貂交手时，两人对骂，神霄说的那些话现在想起，都觉得脸红呢！她一边想，一边骂：“你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变得不男不女了？我很想知道，从那次以后，别人是怎么叫你的？是叫你姐姐呢？还是哥哥？……嗯，我想姐姐比较适合吧，你就当姐姐好了──还是你比较喜欢我叫你妹妹呢？”“你的废话说完了没？”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了。“废话通常是指没有任何意义的话，既然没有意义，又怎么可能说得完呢，变态小妹妹？你……”恶毒的话林雪晨已经无法再继续了，她感受到铁链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敌人终于忍不住了──他要杀林雪晨！他要将林雪晨挫骨扬灰、连根拔起！林雪晨被拔起了──被铁链扯离地面，投向瞬间劈落的刀光。影子手中的镰刀瞬间劈落。这一刀劈得又快又猛，却只劈裂了衣袖。林雪晨像泥鳅般地滑溜，在避过这一刀的同时，她也还了一刀。刀光划过。黑夜般漆黑的蒙面巾从中裂开，露出一张冰冷而苍白的脸。这张脸扭曲着。他只避开了刀锋，苍白的脸被刀风刮中，浮现一条鲜红的丑恶伤痕。第二刀！他砍向她喉咙，她劈向他的右臂。镰刀的利刃划过她脖子，白皙的皮肤上一道浅浅的刀痕。鲜血溢出，凄美的如雪里盛开的红梅。这一刀顿然失力，割不开林雪晨的咽喉。林雪晨的刀已砍进了影子的右臂。镰刀掉落。刀光一闪，一道血箭冲出。林雪晨的衣衫沾满鲜血。影子翻身一跃，疾退数步。他那张带着鲜红伤痕的苍白的脸布满惊惧之情。他张开着嘴，象是要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里却只发出“咕噜咕噜……”的含糊声音。接着，他一分为二。他不该让她有机可乘的！当他怒而扯动铁链时，她放弃了对峙，选择孤注一掷──那一刀若没有躲过，她便失去了右手，失去了右手，她便只有死，但她却以死做赌注，来换取一次反击机会。影子一路压制着她，却在最后一刻料不透她的心理──他必须死，因为他遇到林雪晨。只要林雪晨手里握着刀，就不容轻视，因为她练的是死里求生、败中求胜的刀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