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咱们这一带靠着黄台河，有灌溉之利还好些。黄台河往南过了天狗岭那一排南山，半个山南省都是数年大旱颗粒无收，青苗都枯死在地里。军阀们忙于打仗抢地盘，无人顾及百姓死活。加上赋税繁重，百姓实在活不下去就铤而走险揭竿而起，那就都成了土匪天下了。整个山南行省历史上，匪患最烈就是这个时候。当时著名的匪伙有宋黑七，于铁匠，吴小辫子，张黑脸和女土匪仉妈妈等等。这些土匪伙少则几十人多则数千人。他们啸聚山林，到处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官府的税银都敢抢，绑殷实人家的肉票勒索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当时的山南督军叶昌宗自己就是土匪出身。他当了督军之后为保住自己的地盘和饷源，也大张旗鼓地剿过匪。可惜他那些队伍平素残害百姓可以，真和那些悍匪亡命徒在深山峻岭里干起来根本不占便宜。几次都被占尽地利的土匪打得大败而逃。兵匪一家，他的兵过去就是匪。对绿林道上混吃喝的人也不会真去赶尽杀绝。”
“咱这里过黄台河，往南一二百里地就是天狗岭一片山。当年岭上山高林密，到处是沼泽芦苇荡，人烟稀少蚊虫众多。二三百里方圆都是土匪天下。占山的匪伙起初是麻皮刘三好，刘三好招安走了又换了陆银匠，最后就是著名的女匪仉妈妈。‘仉’这个字一般人不认识，我写出来给你看看。就是一个单人旁加一个几，几个的几。”九台爷爷说完，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出了这个字。我一看，这个字笔画虽简单还真不认识。
“这仉妈妈落草前原是个本分的农村婆娘，娘家姓田，是芦荡边上编苇席田家的闺女，闺名就叫个田玉芬。据说生的相貌俏丽干净利索，颇有几分姿色。婚后生有一双女儿。一家人男耕女编（编苇席），靠几亩薄田维持生计。农闲时分她当家的爱打猎，也去干干泥瓦匠赚钱贴补家用。那几年遭旱灾蝗灾，地里没有一点收成，但是衙门的捐税催逼如故。她当家的仗着有几个江湖上的朋友，就抗税不交。实际上也无钱无粮可交。结果他们村里的大财东，恶霸仉大善人就勾结了县衙门的人，把她当家的抓进城里以通匪罪砍了头。砍下的脑袋就挂在县城门口的电话线杆上。这仉大善人秀才出身，却为富不仁，平素横行乡里无人敢颖其锋。原来他早就不怀好意，觊觎这瓦匠女人的美色。杀了她当家的之后，一不做二不休，软硬兼施要霸占人家的婆娘做小婆。逼得仉妈妈走投无路忍无可忍，索性一咬牙带了一双女儿趁给丈夫上坟的时机逃出家门。抹黑了脸一路乞讨，到天狗岭山里找土匪替夫报仇去了。那股土匪的大当家姓陆，落草前一个走村串巷的银匠，和仉妈妈的男人是朋友。”
“仉妈妈讨饭进山的当天夜里，银匠就带了一帮土匪下山，骑马直扑仉家庄。大冬天晚上，寒风裹着鹅毛大雪漫天而落，正是数九严寒的天气。时近年关，仉家庄家家户户都躲在屋里避寒取暖，连值班巡逻的庄丁也懈怠了。反穿羊皮袄的土匪们到来时神鬼不觉。他们下马先摸进围子捅死了站岗的庄丁，而后用一根粗长竹竿就爬进了仉大善人家的深宅大院。飞刀杀死了几个巡夜的护院后，把个围炉吃火锅的仉大善人一家堵在堂屋里杀了个鸡犬不留。”
“杀完人，土匪抢了细软，一把大火烧了仉家大院。仉妈妈更亲手砍了仉大善人的脑袋当做投名状。回家也把自己的三间茅草屋点火烧了。从此之后这婆娘就带着两个女儿上天狗岭落草为匪了。”
“奥，那和我大爷爷有什么关系？是不是这帮土匪绑了我大爷爷？”我随即领悟道。
“嗯，他们绑你大爷爷那时，仉妈妈已经当了天狗岭匪伙的大当家了。”
“奥？”
“仉妈妈上了山之后，就顺利成章地跟了陆银匠，成了天狗岭的压寨夫人。那个年代女人结婚都早，上山时仉妈妈还不到三十岁，大闺女仉玉琴已经十二岁，小闺女仉玉霜十岁。乱世如墨，官逼民反。仉妈妈上山后很快学会了使双枪。骑在马上一手一支德国大镜面匣子，夜里能打灭香头，白天能打飞酒盅。练就了一手百步穿杨的好枪法。只可惜入了匪伙之后近墨者黑，渐渐失了善性，成了无分良莠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甚至胆大包天去打劫官府的盐税。几番搅闹，坐镇省城的叶督军出两万块大洋买她的人头。”
“奥，也是苦大仇恨的一个人。”我插了一句。
“她跟了陆银匠之后，因为讲义气，待下宽厚，陆银匠这个匪伙很快就发展到上千人，百十匹快马，还有十几挺捷克式轻机枪。除了没有炮，装备比起叶督军的人马差不了多少。虽然天狗岭离崇宁不算远，但他们一般不到黄台河以北这一片来骚扰。为什么呢？就因为这里离省城近，铁路公路交通方便。崇宁要是有事，不出半个时辰，省城督军署的精锐骑兵就会赶到。那都是些白俄哥萨克。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崇宁镇守使叶高旭是督军的堂侄子。他手下有一个混成旅七八千人，分驻在崇宁周边各要地。那队伍也装备不错，重机枪之外还有山炮和迫击炮。加上地方上有士绅办的民团自卫队，一向防守很严密，所以土匪一般不到这来搅扰。相比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听任土匪蹂躏横行的地方，我们这一片还算有王法。不过，官府的税赋、大户的田租也是很重。百姓的日子照样难过苦熬，也就是杀人放火的事情少罢了。”
“那她是怎么绑了我大爷爷呢？”我不禁问道。
“我先前不是说吗，民国十五年，按公历算是一九二七年的春天。我记得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早，还没化完冻，河堤上的柳树、榆树早早就吐枝发芽了。满河堤的柳絮飘飞，到处花红柳绿春意盎然，那景色还是很好看的。可是百姓却没有心思顾及这个，因为大帅们又要打仗了。与山南相邻的南直省北部，属于皖系的淮海护军使陈元。他在段祺瑞的唆使下领兵北上，要夺叶督军的山南地盘。叶督军本人属于奉系军阀，听命于东北张作霖。奉皖两系那时是对头。”
“奥，爷爷我知道了。是不是叶督军带兵到南方打陈元了，省城兵力空虚啊。土匪就趁虚而入了。”
“对，你这个孩子脑瓜子好使。就是这回事。叶督军的兵里最厉害的是那些白俄哥萨克。也就是俄国人所讲的白卫军。民国初年他们被布尔什维克打得在本国没法立足，就跑到中国来了。叶督军当时在吉林当奉军旅长，连人带装备一气就收留了两万多哥萨克。以后随着军阀内战叶督军得了山南地盘，这些老毛子兵就跟着到咱山南来了。”
“九台爷爷，你懂得真多！我看你都可以到我们学校教历史了。肯定比那个青瓜蛋子胡老师讲的好。”
“小海啊，爷爷学问是有一点。可是命不好，我这辈子阴差阳错就这样了。不说我了，咱们接着说你大爷爷。唔，不耽误你回家睡觉吧？”九台爷爷摸着胡子，看看窗外的夜色沉吟道。
“不耽误，明天星期天哩。您一定要讲完，不然我回家也睡不着。”
“好，天也不早了。爷爷就长话短说。”
九台爷爷说到这里，拿起桌子上九台奶奶纳鞋底的锥子挑了挑煤油灯。黑黑的屋子里顿时亮堂了一些。那边炕上九台奶奶早已入睡，传过来细细的鼾声。。。。。。
不怕大家笑话，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们村里还没有电。一到晚上家家户户点油灯，整个村子从远处看来一片漆黑，除了偶尔的狗叫鸡鸣外，整个村落一片寂静。哪里像现在这么好，电话电脑什么的都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那时候，农忙时大家基本是撂下饭碗就睡觉，但是到了农闲时候就不同了，农村也没有别的娱乐，我们小孩子们没有睡意就会缠着老人讲故事。什么光面鬼啊、狐狸精啊大家越害怕就越喜欢听。我奶奶就特别会讲这种鬼故事，可惜她已经过世了。
九台爷爷接着讲道：“那一年还是大旱灾，听说南边还起了蚂蚱。天狗岭往南半个山南省，地里都是蚂蚱虫蝻到处爬，眼看着又是个灾年。”
“土匪下来的那天晚上，我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大半夜里明月高悬，河滩里的风暖暖的，地里的麦苗都返青了。村里的有老人睡不着，就坐在河堤上发愁。这蚂蚱要是真的起来，它可不管你谁的死活，飞到哪里吃到哪里。所到之处不论什么植物都啃食一空。天灾加上人祸，要是陈元的兵真得打过来，老百姓也要遭殃。兵过如篦，叶督军占着山南还好些，他要跑了他的败兵肯定要祸害老百姓。他祸害一遍，陈元的兵来了再祸害第二遍。你不知道那些大鼻子白俄兵糟蹋起女人来，光天化日就。。。。。。。”九台爷爷说到这里硬生生刹住了，他意识到有些话直白说给一个初中男生不妥当的。
不得不说这种幽默修历史军事的书很难得，文笔也很不错，《大爷爷的民国土匪岁月》这本书打算一追到底了，作者金汤米加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