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冬雷和张震面色大变，抢到窗前，探头一看，宋甜儿面无人色，正扶着一个口吐鲜血的孕妇。
孕妇倒地，头枕在宋甜儿怀中，身下一摊触目惊心的鲜血，正慢慢散开变大。
陆轩在三楼等张震，听见窗外惊恐的呼喊，端起盏茶，吹了吹漂浮在上的茶叶，心如止水，连走到窗口的念头都没有。
行人尖叫不绝，胆子大的捂住嘴巴，纷纷围了上来。
宋甜儿泪珠滚滚，嘴巴动了动，可话却说不出口，她只是想喊：“是我掉下来压到她的······”
死的人是丁婶，丁喜他们最爱吃的包子就是她家做的。
宋甜儿掉下去时，丁婶正在楼下等黄包车。
她平常和丈夫一起蒸包子，生活一贯节俭，以前是两口子一起蒸包子，老公推着车出去叫卖，她守在重阳学府宿舍对面的店里。
年初的时候，丁叔进了春晖堂当面点师，一家人的生计有了改观。
她和丈夫把以前的积蓄换了根金条，存在钱庄，加上丈夫挣得比从前两人加起来还多，两口子商量了下，就安然要了孩子，这是她怀孕的第七个月。
今天她来找丈夫办点事情，走时还不忘嘘寒问暖的叮嘱几句，这才幸福的挺着大肚子走出春晖堂，站在路边等车。
之后，宋甜儿凭空砸下来，砸中她的头部，两人一起摔倒。
丁婶肚子下面是坚硬平滑的青砖，上面是宋甜儿重力未消的身躯，何况她身上还残留着张震的一分霸道元炁。
瞬间，全身撕裂般的痛楚从肚子蔓延开，如同巨石砸进她的身体，碎裂的石子炙热奔涌到全身。
闻讯赶来的丁叔，跌跌撞撞的拨开人群，看着血淋淋的场景，两腿一软，跪倒在横躺的妻子身边。
他的膝盖下，深红的鲜血安静流淌。
丁叔全身发抖，他还系着围裙，两手沾着面粉，就这么张开着，不敢去碰自己的妻子。
丁婶双眼微突，嘴角不停涌出鲜血，她艰难地扭了扭头，幅度极小，只能勉强看到那张自己最熟悉的脸。
宋冬雷和张震，还有其他朱雀傲天院的学生，纷纷从窗户跃下。
张震沉默着，试图去扶宋甜儿，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元炁伤到她，长满老茧的手僵在空中，只能闷闷地说：“她的死不关你事······我来负责善后。”
宋甜儿神情麻木，宋冬雷颤抖着摸摸她脑袋，说：“这是意外，师弟们去找大夫了，很快的，兴许还有救······”
某些时候，人就是这样，喜欢骗别人，但却骗不了自己。
宋冬雷怎会不清楚，面前躺在血泊里的这个女人，根本没得救，一丝希望都没有，但此时面对无心伤两了人命的亲妹妹，他除了安慰，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的心在颤抖，远远超过了他的手。
宋甜儿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呆呆的说：“哥，她已经死了。”
在重阳学府对面卖了多年包子的丁婶，死了。
带着肚子里七个月大的胎儿，死了。
一尸两命。
玄武归霖院的学生认识丁婶，但和她也没多大交情。
整个老街和她谈得上亲近的人，除了她丈夫外，可能只有三个人。
一个嘻皮笑脸的愣头青，成日把钱扔进赌场，每当身无分文，便腆着笑脸到她家店里赊几个肉包子。
他来赊包子的时候，身后总跟着个壮壮的大个子，一个麻杆儿般的小个子，两人满脸不好意思，因为能无耻到日复一日开口赊账的，只有丁喜独一份儿。
丁婶曾经问他叫什么，他说自己叫丁喜，丁婶笑嘻嘻地说，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既然是本家，那就赊一个给你，记得还两个。
几年下来，丁喜大概欠她两千多个包子。
欠成了习惯，赊成了习惯。
老街没有烟火气的人际关系，从丁喜第一次赊包子开始，从此多了一丝温暖。
就连丁叔看见他，都会打趣地喊：“喜爷，啥时候还我们家包子呀？”
每每这时，丁喜总会摸摸下巴，赔着笑说：“等我中一把豹子，或者捡到金条，再或者是考上太极阁门生。”
丁叔也总是会回答同样的一句话：“嘿嘿，那我还是指望你捡到金条好了，这个还稍微有点盼头。”
丁婶倒下的时候，丁喜一行人还黑漆漆的山洞中穿梭。
而同样欠着包子的猴子，此时正准备去丁婶的店里买包子。
猴子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只有铁锤的三分之一，丁喜说他像Q版的孙大圣。
不过他的轻功确实是赤果果的拉风，你在吃饭的时候，打个喷嚏，完后就可能会惊奇的发现，饭碗已经不知去向，或是当你出门的时，看见有条黑影一闪，这时房间里已经多了个人。
铁雷很喜欢和猴子在一起，因为猴子记性差的令人抓狂。
人要记不住数字或是文字那都正常，而猴子比较彻底，他是记不住别人的相貌。
如果路上碰见同学和他打招呼，他会直勾勾的盯着别人的脸：“小赵？小王？小钱？······”依次背完百家姓，直到蒙对为止。
铁雷觉得有个智商明显低于自己的同伴，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这半年铁雷蹲了号子，丁喜这几天又外出执行任务，猴子除了练轻功，只好靠睡觉来打发时间。
今早醒来，他觉得肚子出奇的饿，翻箱倒柜，终于在马桶后盖找到丁喜藏的一块银洋，于是便兴高采烈的踢开房门，踩着阳光，去丁家包子店正大光明的买次包子，不想有铁将军把门，吃了闭门羹。
没有吃上包子的猴子很是扫兴，但肚子的咕咕声几乎就没停过，他只好奢侈一把，来春晖堂对付一下。
离着好二三百米，他就看见春晖堂门口乌压压的挤满了人，还有尖叫声和哭喊声传出。
有情况，爱看热闹的猴子几个纵身就来到人墙外围，无奈自己材料不够，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这可难不倒猴子，他轻轻一跃，就跳上了电影院的二楼阳台。
看着血泊里那张沾满血迹的面孔，他虽然一时想不起是谁，可还是觉得眼熟。
随着尖锐的哨子声和噼里啪啦的马靴声，巡捕房的一队狗腿子在他们探长牛聪明的带领下，匆匆赶来。
牛聪明打了个响指，就有警员点头哈腰的给他递上点燃的香烟，他苦恼的吸上一口，开始向吃瓜群众们询问情况。
失魂落魄的丁叔跪着过去，一把抱住牛聪明的大腿，一个劲的求他要严惩凶手。
宋甜儿一直没有松开怀里的丁婶，跪在那里，眼神呆滞。宋冬雷怎么拉她，她都不动。
张震叹了口气，走到牛聪明身边，说：“牛探长，这是我的无心之失，和宋师妹没关系，我这就跟你走一趟······”
他转头看看跃跃欲试又迟迟不敢动手的警员们，苦笑着点了自身几处大穴，说：“我的金钟罩劲道已经解除，你们不用担心，需要绑的话，只管动手。”
正当牛聪明想赞扬他敢作敢当的时候，春晖堂的大掌柜，带着几个伙计急冲冲的从里面跑出来。
大掌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伙计上前去拉住张震，他笑着朝牛聪明作揖，弯腰的瞬间轻声说了句：“手下留情，张老爷必有厚报。”
牛聪明心里立即闪过一个念头,张老爷？莫非是指张大宾？这春晖堂不就是他的嘛，听说他最小的儿子自幼就进了重阳学府学艺，看来铁定就是眼前的这个张震了。
不仅是春晖堂，老街的全部酒楼和九成商铺都是他的。
商业巨子张大宾和杀手之王宋远桥并称老街双豪，无人敢惹，连太极阁主都要对他们礼让三分。
牛聪明小眼睛一转，心里有了主意，他对张震假意呵斥道：“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么能听你的一面之词？自首，当然勇气可嘉，如果是替人受过，那可不算什么英雄。”
宋甜儿眼泪婆娑，抬起头说：“是我，是我先拍了张师兄的肩膀，是我压死了这个大婶。”
牛聪明把烟头一丢，用脚踩踩，说：“既然你都承认了，那就带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他便看见了宋甜儿肩膀上的那只手，手的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可在手腕处却纹着个特殊的图案，一把匕首穿过铜钱。
牛聪明感到心脏差点停止跳动，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老街上有谁会不认识这个纹身？这对兄妹也姓宋，又有宋远桥特有的纹身，莫非是他的子女？
比起张大宾，他更惹不起宋远桥，别说是他，他们局长也惹不起。
惹了张大宾，虽然会失去很多利益，但至少不会丢了小命。
这时候，下起了小雨，下的牛聪明心烦意乱，颤抖着双手又掏出一根烟，可手抖得厉害，怎么都点不着，他干脆把烟在手里一揉，丢在地上。
他强行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宋东雷兄妹，转身对围观的人群说：“这个案子看起来相当复杂，大家都跟我回巡捕房说说吧？”
众人一哄而散，空旷的场地只剩下几个重阳学府的学生，身在对面二楼的猴子，视线立马清晰起来。
他狐疑的望着丁婶的尸体，目光又看看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的丁叔，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
这边牛聪明看人走的差不多了，感到稍微轻松一些，见风使舵的孙光头过去拽宋冬雷，又和牛聪明寒暄：“牛探长，虽然张师兄和宋师妹都是无心之过，但真正的凶手是谁呢？这个罪名谁来扛？”
大掌柜点头哈腰的呵呵笑道：“说到正真的凶手，我倒是有些线索提供。”他一招手，伙计递上一个土布包袱。
他也不接，用手一扯包袱的活结，里面哗啦啦掉出许多银洋，明晃晃的撒了一地。
丁叔双目无神，不明就里的木然问道：“大掌柜，你拿我包袱做什么？里面，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银洋······”
猴子的脑袋嗡嗡作响，热血直冲头顶，心想，难道我要见证一起冤案的全部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