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沛让郑月朗去请一趟李艾，有些事情还是他处理比较方便。
她才折身回来，只听得东郭氏隐约发怒：“明明是大姨娘处处要爬到我头上来，你们两个不孝子居然来忤逆我？”
长沛眉头一皱。
李若和李节实在是过分，李嘉澍是让他们来道歉的，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欺负自己的母亲，她岂能放过他们？只是她能管得住李节，却不能制衡李若。
故而，长沛让文黛跑一趟泉霞斋，把李艹请来。
父亲的嫡长子，处置一个庶出弟弟，那可是理所应当。
长沛跨进院子，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男孩，冷笑道：“二哥好大口气，母亲在此，你不跟母亲赔不是，反而怪起母亲来。亏前几日父亲想让二哥去顶缸之时，母亲还为二哥求情。”
长沛看着李节，忽然就是一顿斥责：“小小年纪不学好，艺儿尚且知道礼义廉耻、维护本家，你这是在做什么？”
李若冷笑道：“你还晓得说礼义廉耻？你自己也以下犯上说了你二哥我！”
“她没有资格，那我呢？”一个微弱但和善的声音传了进来。
长沛迎了过去：“大哥。”
李艹站在李若跟前，颀长的少年身形带着居高临下的仙人气场，把李若一下子压在了地上：“照理说，我们闽州民风开放，一般不分嫡庶，你我兄弟，一视同仁，但是进京了，就是做样子给外头看，你也不该对母亲咆哮！”
李艹深吸一口气，继续教训：“你以为你的勾当在外头没人告诉我？外头人是怎么笑你的你可知？你若还要点脸子，便给我好生读书，莫要去外头做那些攀附权贵的事！李家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我自夸，你损了我去求来的富贵，你以为是实际握在你手里的富贵？”
长沛身躯一震。
李若在外头给那些贵族公子哥当狗腿子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那些公子哥不敢做的，都让李若、或者顶着李若的名义去做。明面上是落实了一个纨绔的名声，但若是其中有什么犯罪的勾当呢？那折损之时可不是丢出去一个庶子可以摆平的了。
李若不仅丢了李家的人，白让李家给人看不起，还给日后埋下很大的祸患。
李若有些吃惊，但仍旧有些不服气：“大哥别打压弟弟，就说如今的太师晋楚于瑾，也是庶子出身……”
“你有人家的福气和本事吗？”李艹嘲笑不已，“读书不行，做生意不行，生母是个惹祸精；而太师大人原本便在全国有了义山票号，跟着嫡长兄忠心不二，在凤翔立下军马功劳，后来嫡长兄战死沙场，这才主动投奔到主母院来、成为嫡子，可谓忠孝、文武两全！”
李若面若死灰，不敢则声。李节更是瑟瑟发抖。
李艹道：“如今我便来做这个主：从今日起你跟着我起居，不必再回明建院去，四弟也在明迪院跟着艺儿和母亲学规矩！”言讫，李艹便抬脚走了。
李若只得跟着李艹离开。
长沛一叹。
真是辛苦大哥和母亲，本就身体不好，还要管着这两个费神的孽障。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姨娘简单粗暴的办法还是很奏效的，一张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牌她可以吃一辈子，要是没有置于死地的绝招，过不了多久她还是要折腾的，先把李若和李节跟她分开、砍了她的臂膀才能继续作为。
长沛揉揉眉心。
只怕大姨娘要狗急跳墙了，接下来就是引蛇出洞，让她犯错，给自己捏住把柄的机会。
长沛知道，母亲肯定无心也没有意愿去管李节，故而嘱咐长润：“母亲操心整个李府，艺儿又小，你在明迪院算是年岁最大的姐姐，要好生管束两个弟弟，晓得吗？”
长润点头，促狭地眨着眼睛：“放心吧，姐姐！”
长沛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所托非人？总感觉这个混世女魔王会把李节整得很惨……罢了，反正也是自己的得偿所愿，借长润的手来做，日后还能有个“年纪小不懂事”的推脱，不脏她们的手。
长沛从明迪院出来，觉得头上落了东西。身边的冬卿轻笑了起来，长沛抬头一看，又好气又好笑：“三哥！”
李艾从树上跃下来，给长沛择去头上的落英：“你每回出了事都只想着大哥，难道三哥就不能保护你了？三哥往来还方便些，没事别让大哥出来吹风。”
长沛笑道：“一码归一码，大哥该做的自然要做，晚做不如早做，免得出了更多变数。”
李艾点点头：“也是。”
长沛请李艾去了温陵阁：“此番叫三哥来，也是有事相求。”
长沛掏出一叠银票：“这是爹早上塞给我的，请三哥去查查，爹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李艾接过银票一看，眉头便皱在一起，半晌，才叹口气：“可知我们几个都是传了母亲的好儿，你看二哥和四弟，那都是爹那边传承，烂泥扶不上墙。”
长沛忍俊不禁，又和李艾说着玩笑，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一起去明迪院，今日李嘉澍歇在三姨娘那儿，三姨娘是个省事的，平时带着芒哥儿在明辶院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长沛对东郭氏建议：“既然几个小的都来明迪养着了，芒哥儿没理由还养在三姨娘膝下。明日三姨娘按例来谢恩之时，母亲便直说了吧。”
李家规矩，哪个姨娘晚上承宠了，翌日要来主母面前谢恩。大姨娘猖狂成性，从来不来；其他几个都还是很乖巧的。尤其是二姨娘，还过来帮忙，恨不得都替东郭氏管了家，还是东郭氏给轰出去才肯依依不舍地走。
东郭氏一脸想上吊的疲倦：“你真是不心疼娘，那些个庶子有什么好教养的？我恨不得他们都是姨娘的小脾性！”
长沛无语。
母亲的眼界怎么就这么窄？不懂得广布局，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早晚会坐吃山空的。如今母亲的地位都摇摇欲坠，还是靠着东郭玉林的威望、自己和大哥的支撑，父亲才礼让三分。若是东郭玉林百年之后呢？自己出嫁了呢？大哥若是有了家室，该如何插手父母的事情？
长沛道：“娘，三姨娘人不坏，但一直保持中立。在府中，大姨娘自成一派，二姨娘和王通房、燕桂是一派，四姨娘不顶用，不拉拢三姨娘，母亲还想日和对付那些人精？”
好在东郭氏也是大家闺秀，一点就透：“还是大丫头聪明，把芒哥儿抱来，他年岁小，可以和我亲，也是制衡三姨娘的棋子。”
——好在三姨娘虽然不舍芒哥儿，但也没敢多说，只来明迪院的次数多了好几番。
东郭氏自然对三姨娘极好——三姨娘的父亲本是温陵县令，因为温陵地震死伤灾民太多，被撤职流放，死于琼州，三姨娘身世孤苦，李嘉澍可怜她才收了姨娘，这也是唯一一个一进府便当姨娘的女子，其她人都是从通房做起——东郭氏的拉拢让三姨娘在府中也水涨船高，很多下人前来巴结，这样自然也让某些人红了眼儿：
这日三姨娘和芒哥儿玩耍完，正要回去，大姨娘站在小木桥上便开骂：“一个个儿地看见人家送儿子，自己也巴巴儿地送儿子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诗书礼仪之家出来的，倒贴起来也是不要脸得很！”
三姨娘气得不行，当场便回嘴：“芒哥儿是被夫人抱过去的，其他的是怎么过去的，谁不知道呢？”
大姨娘冲过去，扯着三姨娘一边打一边骂：“小蹄子、小贱人、小娼妇，你敢骂我？”
三姨娘本要回手，远远地看着李嘉澍要跨进院子里来，便往后一退，拉着大姨娘来到池边，趁着大姨娘自保，往后倒进了池子里，当场便是鸡飞狗跳。
三姨娘捞起来的时候都人事不知了，回去便发了高烧。芒哥儿还小，也有心灵感应，哭闹不止，东郭氏一夜未睡，抱着芒哥儿守着三姨娘。
李嘉澍看着，也心疼东郭氏，给她拢了拢头发，强令她去睡了，长沛自动请愿守着三姨娘，并且把处理这一桩的巧宗儿推给了二姨娘和汝娘：这得罪大姨娘的事情明迪院才不做，二姨娘不是一直很想出头吗？那就给个机会呗。
长沛握着三姨娘的手，含笑不语。
三姨娘也是聪明人，看着长沛便说：“是大姨娘不忿，推妾身下水。妾身本就身体不好，日后还要麻烦夫人和大小姐多多照看芒哥儿，日后也教芒哥儿和大少爷一般出息。”
三姨娘是个聪明人，凭借她的容貌和势力，是不足以为芒哥儿争取什么的，东郭氏又自己有两个儿子，自然不稀罕她的儿子，但是投奔了东郭氏和长沛，芒哥儿的前程也能好很多。
长沛却不满足于此，大姨娘是留不得了，可要驱逐大姨娘的理由呢？没有足够的理由，大姨娘如何才能彻底离开呢？
好在长沛真是足够幸运，安置了三姨娘睡下，正要自己上了美人榻眯一会儿，文黛便来报告：“大少爷要奴婢来告诉大小姐一声儿：揽贤殁了。”
长沛一下子从榻上蹦起来。
揽贤是大哥给他的竹鼠起的名字，才刚喂药都没一个月，它便死了，可见这药有多毒！
长沛瘫软下去，幸亏有文黛扶着，才没失仪跌落在地上。她拂去冷汗：“快，带我去见大哥！”
长沛一跨入泉霞斋，抱着李艹便放声痛哭。
前世的她怎么就那么笨，白白让大哥二十岁便一病死了？想起大姨娘和二姨娘前世的所作所为，她更加不愿意松开紧抱着李艹的手。
李艹只当她是吓怕了，安慰了半日没动静，只好拿出老学究的一套：“我业已十七岁，男女授受不亲，大丫头快别抱了，大哥还要给人做榜样呢！”说着，便瞟了立在一边探头探脑的李若一眼。
李若觉得无趣，便自行退下，免得兄妹要说私房话，还要驱逐他，不如自己走了有面子。
长沛看着揽贤的尸体，一阵揪心：“是谁这么狠心……”
大姨娘还是二姨娘？究竟是谁？
不管是谁，李家后院最后剩下来的女人，只能是母亲！
长沛连夜请来李艾，李艾也气得了不得，当场便拔剑要去砍人，长沛摁住李艾：“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你这出去有用？还不是白给爹骂？”
李艾收回剑，仍旧气呼呼地：“那你说，如何是好？”
长沛笑道：“我记得当初给母亲接生的蒋妈妈如今是在温陵属下的惠安荣养的？”
李艾点点头：“是，母亲当初生大哥的时候难产，差点都凶险，所以大哥才先天孱弱，母亲也好几年不孕，日后怀孕也难。若非温陵那位老太君，后院哪儿有这么多事？”
谷梁氏一直不喜欢东郭氏，只因去庙里算命说东郭氏一生只有女儿，还妨夫，故而一直想扶植自己娘家的势力上台，这才把大姨娘和二姨娘一个个往儿子身边塞。
长沛若有所思，倒不是去想那个讨厌的奶奶，而是有别的意思：“听娘说，她怀大哥的时候极其顺利，大哥也很乖，从不添麻烦，她倒比别的孕妇安稳，如何到了临盆反而难产了呢？”
李艾瞳孔收缩：“你是说——”
长沛对着李艾行大礼：“还得请三哥出门去跑这一回了。”
这次第的行程，有事就有事，没事，也要有事！
长沛有隐隐的担忧：三哥回去办事，肯定要惊动老太君，三哥受到的阻力可想而知。就是当场不发作，日后她也要找茬的。
长沛一叹。
都是难产，谷梁老太君便不喜欢长子李嘉澍偏宠幼子李嘉浩，差点把父亲从宗子的位置上踢下去，亲娘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是没谁了。而娘却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就是她讨厌的若哥儿，也是照顾有加。
长沛揉着太阳穴。
这一团乱麻，怎么才能捋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