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南度过了前所未有的十天后，他们坐上了返程的航班。
下飞机后，祁果说想回家一趟。既然祁母不在，陆彧铭就大大方方的陪同了。
北方冬季的太阳就像是水煮蛋的糖心蛋黄一样，放到天上就只有个照明作用，无论如何都温暖不了大地。
从热带到温带，一天之内两个人就完成了从轻薄纱衣到厚重棉衣的转变，喷嚏是一个连一个的打。好在今天没有风，不然会更冷。
街上行行匆匆的路人无一不冻得面红耳赤，他们时刻小心着地下，唯恐踩到结冰的雪水摔个四仰八叉。陆彧铭很佩服那些在雪地上穿高跟鞋的，真王者啊！他不由得的暧昧的看了一眼祁果，似乎在询问：你的屁股还好吗？
结果祁果连白都不白他一眼。
陆彧铭看着她四处张望，不由问道：“你想买什么？”
“买纸。”
什么纸？A4纸？素描纸？卫生纸？
之间祁果走进一个矮小的房子。陆彧铭注意到门口有摆着用彩纸做成的摇钱树，里面还有纸扎的差不多和一个六七岁孩童高的小人，还有一栋超迷你的纸糊别墅，一个简陋的盒子里装着比拇指还小的塑料制厨具……很明显不是给小孩玩的……不会是用来烧的吧？
当他看到房子里高低不等粗细各异的香烛的时候，他大体了解了这家店的服务群体是哪些人。他甚至萌生了给他们家老爷子烧一套炊具过去的念头，老爷子喜欢做菜。
祁果对店主说：“有那种……就是，不需要打①的黄纸吗？”
店主说“有”然后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打带有红色纹样的黄纸对祁果说：“就是这种，这种烧起来好，烟少，灰也少。”
祁果点点头：“就这个吧，给我个黑色塑料袋。”
“好。”店主大爷爽快的答应，“还需要点什么吗？”
“不需要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特殊的店里听到这样的对话真的有点搞笑。谁会愿意多买一些这样的东西？
出了小店，陆彧铭才小心翼翼地说：“你要去给你爸爸扫墓吗？”
“是啊。”祁果说，“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可以找个地方等着，我完事了再来找你。”
陆彧铭有点愣，什么他可以去吗？
祁果显得很无所谓：“没什么不可以去的，你在那站着也没关系。”
祁果没有打的，反而是坐公交车，因为她说，她也不知道墓地所在的名称是什么。那里是一片果园，小时候她爸爸还在那里承包着地种过果树。
这么一说竟然挺有意境的。
陆彧铭说：“那家店里卖的东西真有意思，像过家家一样。”
祁果说：“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这边确实有给逝者定制家具生活用品的习惯。”
“你爸爸也有吗？”
“有啊。我记得是一套别墅，一个=辆汽车，灶台碗筷，几套衣服，还有一颗摇钱树。他们相信有这些东西家人会在那边过得很好。甚至有人攀比烧什么苹果20，LV的。总归就是图个心安吧。”
“也是。不过为什么说‘他们’，你不这么觉得吗？”
“是啊。比起这些心理安慰，我更相信人死后会在土地里降解，重新进入生态循环。啊，到站了。”
陆彧铭耸了耸肩：“其实你这个想法更具有浪漫色彩。”
祁果带着陆彧铭走入一条路口。因为很少有人走过所以无人清理，积雪甚至没过了脚踝，他们只能沿着别人的车辙走。
祁果指着他们左手边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学校说：“这里本来是有个监狱的，几年前就搬到南面去了，见了这所职业学校。”
陆彧铭听完简直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学校以前是监狱，学校后面还有墓地，这所学校的学生也太惨了吧。“为什么监狱要搬走啊？”
“因为城市扩建，监狱离市区太近，导致周边房子卖不出去，只能搬远一点。好了，往这边拐。”
不用她说，陆彧铭看着车辙轨道也知道往哪走。拐了弯，陆彧铭抬头一看。祁果说的还真不错，这里还真是果园。面前虽然已经被大雪覆盖，但可以看出那都是果树，电的大片大片的果树。
祁果解释说：“这边是桃子，那边是苹果，里面还有洋梨。彧铭，到路边帮我捡一条长点的粗点的直的树枝。”
两人最终进了墓地大门。虽说是大门，其实就是个没有门板的过道，周围的墙是红砖垒起来的。他们走了进去。
里面自然是被白雪覆盖的。放眼望去皆是一个个小小的坟头，很少有墓碑。祁果说：“有墓碑的都是爷爷辈了。我曾爷爷和曾奶奶就有，在那边。”
祁果指了指墓地的另一边。果然发现一座比较大的坟头，应该就是她曾爷爷奶奶的休眠之所了。陆彧铭纳闷了，没有墓碑，怎么找人。当然是数哪一排第几个了。
他想，要是有人上错坟拿得多尴尬。
祁果是不会记错的，她还记得父亲坟头上那块砖还有砖下面的那张破的不像样的黄纸是几个月前她亲手压上去的。她把黄纸拿下来，重新压上了一张新的。然后开始烧纸。这个时候，陆彧铭捡来的树枝就派上了用场。
祁果说，她还从来没独自给父亲上过坟。父亲死后，妈妈与爷爷奶奶姑姑一家因为房子的问题闹得不太愉快，所以以前都是她和妈妈来的。
房子，老生常谈了。
祁果说，“别看我妈那样，她不在意这些的。她甚至想，如果可以的话，就把多余的房子给姑姑的孩子。可是他们操之过急了。如果我是个男孩子，估计，姑姑连抢的资格都没有了。”说着，祁果古怪的笑了笑。
祁果拿着木棍将黄纸挑开，使火焰进入里面得以充分的燃烧。微风一吹，黄纸烧剩的灰就漫天飞舞，像灰色的蝴蝶一样。边烧，祁果边扔了两个桔子还有几包饼干进去，嘴里念念有词：“爸爸，给您买了点零食吃。来的太急没给您炒几个菜实在不好意思，您凑活着吃啊。”
祁果又扔了几个香蕉进去。陆彧铭不禁想，这些水果可以烧尽吗？不烧尽的话丢进去还有什么意思？
祁果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因为身边所有人扫墓都是这么做的。把亲人生前喜欢吃的东西扔在火里烧，口里必须念念有词：这是家里给你做的哦，请好好收下……之类的话，当然比这个是要随意一点，不过说什么都无所谓。祁果还记得父亲葬礼那天，因为她没有好好念词而被母亲狠狠训斥了一顿。
事实上，她每次跟母亲一起上坟都免不了挨一顿骂。她从不怪她，毕竟任谁上坟心情都不会太愉快。
祁果回头看了看陆彧铭说：“说实话，我挺埋怨爸爸的。别人的爸爸都带女儿出去玩，举高高，他从不。就算偶尔出去他也是走在前面，他走得很快我根本追不上，只能跑着。他给我买的唯一一个玩具是一套芭比娃娃，可是不知道被我扔到哪里去了。他长得不好看，也不会打扮，去开家长会也总是穿着有你腻的夹克，我妈都骂了他好几回，可他不在乎——哈，其实我也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他就那个样子，改不了了。他出去工作总是被人欺负，因为他说话幼稚可笑，一点都不像成年男人。我妈总是那他给我当反面教材，说以后找男朋友千万不能找你爸爸这样的。我说我知道，可她不放心。所以必须要她亲自来。
他活着的时候没给家里赚多少钱，死了在殡仪馆里还把我吓了一跳，埋在地里又天天被我妈训，他总是会添麻烦真是沾不到他一点光。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爸爸。”
陆彧铭似乎听到了几声哭腔，她在哭吗？
他想起来祁果床头柜里放着的家族相册第一页，那抱着女儿的瘦黑猴子男人。即使她再怎么不喜欢父亲，即使她的父亲如何如何无能，她还是会时常想起他。
祁果说，爸爸妈妈结婚二十多年，基本天天都在吵架。我每天都在想他们什么时候离婚，我真是受够了。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凑合的过下去，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站起来，拿出矿泉水瓶在灰烬上浇了一点水。又跪下，磕了三个头。说：“有曾爷爷奶奶还有那么多邻居陪着想必您不会孤独的吧。我走了，以后年后再来。
她转身的时候，陆彧铭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但是再次看到的时候就无影无踪了。她惨淡的笑了笑说：“抱歉，我话痨了。”
陆彧铭笑着摸了摸她冻得通红的小脸说：“你刚才吓了我一跳，还以为谁上身了。”
“这么神奇吗？”
“嗯。”
“可能吧。”祁果干巴巴的笑着说，“你要不要到我家去坐坐？有地暖哦。”
“那敢情好。”
“那就走吧。”
两个人继续沿着车辙印走。走到一半，陆彧铭的手机不要命的响了起来，他打开一看，心里一沉：石文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