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纱如香，美人如玉。
在白纱拂面的那一刹，双眼从黑暗中睁开，闻嗅着帖着身子的淡香，伴着白色的光从枝叶之间落下，映在少年的眼中，自那黑与白的光影中，一张俏丽的脸写满了委屈，在黑白眸子深处，似乎还透着一丝期待。
“小元子……你……你终于醒了！”
少年再次见到了意识涣散前的那一刻，那个“娇弱”得不像话的少女。
依旧是那棵树下，依旧是那片树林，在正午的阳光落在墨一般的地面上，白袍少年将头枕在少女的膝盖，风将一丝丝淡香送入鼻息。
“你……还没走吗？不是和你说了……”陈元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在自己呼吸的每一个瞬间，自己的胸口便会传来一阵阵异样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地……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再一次将陈元说了一半的话打断，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却是向地面伸去，他想从少女的怀里坐起来，而在他想将话继续说下去的那一刻，少女却是抢先一步托着陈元的后背，一点点地将少年的身子撑了起来，依旧是靠在胸前。
少女的双颊绯红，可陈元却是眉头微皱。
“小元子我们回去吧，就算你不再是陈家公子……你还可以住我家啊！”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在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带着慌乱，那委屈的神情却是更甚了。
在那双眼睛里似乎传来一道震天的声响，萦绕在陈元的耳边，环绕在他的灵魂深处。
——和我走吧！
——就算你什么都不是了，就算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这样的你……也还有我在你身边啊！
——所以……跟我走吧，就算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需要你，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是你的所有！
虽然看不见也说不明，不过正是这种似有若无的联系，让陈元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他害怕了，害怕此时此刻被他依靠的少女，更害怕那个烟雾少女的眼神而心生动摇的——自己！
“你……咳咳，你为什么还不走，我们早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不是人，你也不是仙，我们……咳咳……”
陈元挣扎着想脱离少女的束缚，在他的心里，那种属于自身作为一位“仙”而存在的意识似乎因为少女的这些话而渐渐地变得模糊，那种来自九重天之上的世界——仙界的感召似乎在一点点地减弱。
这便是红尘缠身的结果，虽然获得了长生，但也失去了作为一位“仙人”登临仙界的权力，因为这是红尘，足以将高高在上的仙帝都能够拽下凡间的红尘！
而红尘缠身，所缠的红尘再经历千百载轮回，其后果便是让作为“仙”的陈元，永远地万劫不复！
若是不能登临仙界，仅仅在这了无生趣的凡间渡过春秋百载——又如何称得上是仙？
只是在陈元的话音刚落那一瞬，少女却再一次将两手抱在陈元的脖子间。
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回荡着，回荡在少年那颗……不被红尘所染的仙心上。
“回来……好不好？”
“小元子，你不是仙，不要做什么仙了，我们都是人……好不好？”
“回来吧……不管你需不需要我，最起码……”
“最起码我是需要你的啊——！”
咳嗽渐渐平息，陈元挣扎着，终于是站了起来，只是他依旧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却是支撑在一棵树上，阴凉的树上还有残露未曾散去，在氤氲的光华之下折射出迷离的虹。
“你……忘了我吧。”
少女依旧跪坐在地上，那双眼睛失神地盯着少年，而少年却是抬起头看着天，他不愿再看少女一眼，因为他害怕自己看到少女的容貌的那一刻，自己属于过去的那些记忆会让他不忍心拒绝。
明明只是一段尘缘，明明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两个人，为什么还会害怕呢？
陈元不知道，在那五个字无情地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的心里便已经传来了一种被称作空虚的感觉，虽然在那阵空虚过后，陈元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红尘力量似乎减弱了些许。
布鞋踩碎了遗落在地面上的干枯枝叶，发出细碎的声响，陈元转身，打算离开这里。
一步步，一点点地离开少女，一点点地——似乎是要离开了这个世界一般。
——为什么会有失落的感觉呢？
——为什么自己的心里……那么空虚？
陈元每一步都走得那样沉重，每一步落下，都让他的心变得越来越空虚，唯一值得他欣慰的便是……在一步步远离少女的时候，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中的红尘力量在一点点地消退。
似乎随着他的一步步离去，两人的因果也在一步步地被他碾碎，就像是此刻被他踩在脚下的树叶一般，化为了尘土。
“马上……这段因果就会散了吧……”陈元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惨白，只是他的心却在欢呼，马上就可以彻底地斩断这些因果，尽管斩断缘分因果对身处红尘中的两人都会有一定的伤害，只是……一切都值了！
那属于这具身体——属于未曾觉醒前世的那个叫做陈元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地淡去。
就要成功了！
陈元的脸上露出接近胜利的喜悦表情，只是就在下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便为之一滞，因为在他的身后，传来了某位少女近乎嘶吼的声音。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陈元的脚步一顿，他的眉头微皱，心里迅速地思考着如何彻底断绝了少女的念头，而在陈元未曾想出办法的下一刻，少女的声音便继续传来。
“你……你也是需要我的——！”
“小元子，你离不开我！不管你现在这么说，在你的心里——一定是离不开我的！”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陈元便觉得自己的心里瞬间像是被一座山压下了一般，透着一股沉闷的感觉。
这便是红尘的力量，在这种看不清道不明的力量达到某种巅峰的时候，自然会引起某些质变，比如如今的陈元心里——正在死命地挣扎着。
如何反驳少女？如何让少女断绝了自己的念想？如何……斩断这一段因果？
这段因果已经缠绕在陈元的心里多年，若是时间拖得越久，在斩断因果的那一刻所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只是如今的他……又该如何斩这因果？
眼看着身前是坦途仙道，身后是万丈红尘，是向前还是向后？
沉默最是煎熬，尽管被树木的枝干遮挡着，来自天穹之上的那一轮金日依旧让陈元感到焦躁难耐。
终于……
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陈元转身，看着不远处那个跪坐在树下的少女。
“我是不会回去的。”陈元的话很坚决，“我要去极北之地，不可能留在出云国。”
“是……这样吗……”少女的眼里变得暗淡下来，只是在她露出那种神情的时候，陈元反而发现自己心中压着的那座山，似乎是更重了，两人之间的因果似乎变得更加牢固。
“你可以跟着我！”陈元赶紧说道，“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让你跟着我！”
少女的眼睛里恢复了神彩，两人的视线在这时，罕见地交会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