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帮头看起来有心事。
夕阳下沉，山林雾起，树林间氤氲的雾气若隐若现，有人轻声咳嗽，有人每走几步便用力捶打胸膛，唯有楚歌的体表闪烁着暗黑色的光泽。
魔域瘴气不断汇聚而来，被楚歌缓缓吸收，身体仿佛笼罩了一层朦胧的黑色雾气，对于人族而言轻可不适，重则内伤的魔域瘴气，却让楚歌如鱼得水，呼吸自如，甚至连原本动弹不能右臂，逐渐伤愈。
远山巍峨峭拔雾中掩映，山泉清澈脆响时隐时现。
倦鸟归巢，打一声唿哨，引得雀鸟齐名，争相较劲，山林喧闹起来，便有异兽神出鬼没，只闻脚爪踏地踩叶簌簌之声，忽近忽远，忽又消失了。
眼见天色已暗，即将入夜，众人此刻累的腰酸腿痛，却都不发一言的咬牙坚持，谁都不想在这个密林中留宿。
领路的小伙子马孙突然一声欢呼，众人抬头一看，不远处灌木分开，露出一条显然是人踏出的路口。
几乎用尽全力跑了起来。
“火光！”有人欢呼道。路口处可见火光通明，马孙率先串了出去，天契城的南门便豁然在眼前！
城门前是一个不大的广场，全部由浅色花岗岩条石铺成，石面明显经过反复打磨，平滑如面；在广场四周，对称地排列了四对长方形的花池，种植郁郁葱葱的雪松和桧柏，古树姿态，高洁峻拔，气势雄壮；而广场两侧则各有一黄铜吹色的圆形铜鼎，鼎上五方，上刻镇魂经。
广场尽头则是一座高耸的城墙，墩台用黄土夯筑而成，外砌砖壁，东西连城墙，南北宽八马并行，共5个门道，城门用上好的红松厚木，铁叶包裹，铜钉凿刻。
城楼上旌旗猎猎，火光通明，卫兵肃立，巡逻队伍来回走动。
城门紧闭，城门旁竖着一块木牌，用粗大的黑炭写明开城门的时间为每日鸡鸣时分。
城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待第二天进城的人。给城中饭馆供货的菜农和扎着头巾的行脚商人，进京求学的书生，也有拖儿带女贩卖的贫苦人家，三三两两，席地而坐。
正值晚饭时间，到处搭建起简易的灶台，上面架着铁锅，枯草生火，扔几根干枝，大部分锅里烧着清水白菜梆子，有的连锅都没有，几个白薯苞谷直接扔进火堆里，一样炊烟袅袅。
商队防盗之心甚重，不与其他人扎堆，而是独自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扎营，做饭的伙计刚把灶台垒起，就看见楚歌盘腿双掌合十端坐在灶台前。
“有你这么急的吗？”伙计用铁饭勺把把锅底敲得当当响，“米还没下锅呢！”
“我刚刚走到这里，你们的檗罟天神就发神谕告诉我，现在适合修炼。”楚歌微微合眼，一点也不脸红地辩解道，“我听从天神的指引坐下修炼，只是恰好在饭锅旁边而已。”
“老帮头，这小子不要脸的样子越来越像你了！”伙计扭头就冲着老帮头大喊。
老帮头嘿嘿的敲烟杆。众人哄堂大笑。
砰咚一声，一声女人的尖叫，一群孩子的哭声，打断了商队的笑声，广场上聊天笑闹的声音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被声音汇聚到城墙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贩儿卖女的穷苦人家聚集的角落。
一个失去右臂的男人，被人从人群中一脚提了出来，翻了几个跟头。没穿上衣的上身是日光暴晒的古铜色，瘦的皮包骨，脸颊都凹陷进去，一双深陷进眼眶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畏惧。
他爬起来又往回冲，结果又挨了一脚，滚回了原地，这次全身痉挛着，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四五个孩子跑出来扑在他身上，想要扶起他。年纪最小的一个还没成人膝盖高，走路左摇右摆，跟在大孩子身后，便跑边哭。
一个看起来颇为有钱的青年，白净面皮，团团的一个胖脸，靛青夹袍外套着件套扣背心，腰间系着滚边绣花玄带，带子一侧悬挂着一个镶金嵌银的玲珑如意，带着四五个护卫慢步走出来，不屑的手指轻弹站在衣服上的灰尘，瘪着嘴道，“横竖你都是来卖人的。本公子好心好意做你的生意，救你全家于水火，你不磕头谢恩便罢了，竟然胆敢拒绝，谁给你的胆子？”
“大人，”那男人悲愤的快哭了，“全家八口人，一周没粮食下锅了，家里老娘卧床不起，动身不能，我才不得不做出此举。我们家的妹儿，也是我和她娘的心头肉，家里实在养不活了，只指望挑个好人家卖去做个婢女讨个活罢了，你怎么忍心买她送进青楼糟践，她还不到十一岁啊！”
字字泣血，闻者落泪，但那青年无动于衷，手一抬，叮叮当当，几枚银珠落地，跳动在穷苦男人眼前，陷进泥土里，反射着凄冷的光。
青年嘴一呶，护卫中的一个便大步走上前去，从那四五个孩子中一把抓住一个细胳膊细腿的黄毛丫头，拖了出来。
男人抓住了女孩的一只手试图阻止，却被带的轻易在地上拖行了几步，被迫松了手。
那护卫把女孩往青年面前一放，手指一捏脸颊，迫使女孩张开嘴，同时巴结讨好的恭维道：
“少爷您眼光可真好嘿！您看这丫头，齿为骨余，发为血余……这牙口整齐的，糯米细牙咬金断玉……就是脸色黄了点，回去三顿饭一喂，一准儿白白胖胖……”
众人眼睛雪亮，有谁会没能看出是怎么回事？但这样的事，每天城里城下也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那名青年，常在这儿的人都认识——天契城里陈家的六少爷。
陈家虽非世族，但家大业大，这六少爷管着家族的几所青楼，每日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在人市上东摇西逛，挑了顺眼的农家女孩买入青楼，补充货源。
今天不知怎么逛到城外来了。
男人的脸色已经趋近绝望，他对地上的银珠看也不看，不管不顾的扑上前去就要抢回女儿，那护卫不耐烦的一拳打在他面门上。
男人向后仰天摔倒，鼻血哗哗地淌了一脸，绝望得惨呼道，“苍天啊！这是明抢啊！那是我的女儿呀！我不卖了！谁来救救她！救救她啊！”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有用吗？管用吗？你也不问问爷在这城里什么地位！再闹你家这黄毛丫头我直接送暗窑里去，被折腾完能不能活过一个月都难说！”青年彻底不耐烦了，“这儿有人能救你吗？除了垃圾就是废物！一个二个饭都吃不饱，我看谁敢救！我倒要看看谁敢救！你？你？你？还是你？你敢吗？！不敢看什么看！”
被他点到的人赶紧收回目光缩了头，闷头扒饭不敢做声。
能在城外守着天明开城门的人，哪有那个实力与勇气和天契城陈家为敌，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即便是老帮头他们，也早已见怪不怪了，顶多摇头叹息。
眼看着楚歌愤愤不满，老帮头敲敲他的碗，“这样的，城里每天十七八起，你救得过来吗？再说了，现在救了，以后呢？你还能照顾她一辈子不成？”
眼见那女孩被人掐着腮帮张着嘴，面黄肌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想哭又不敢，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声娘。
众人这才看到，后面那护卫竟用草绳捆绑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双手，牵驴一样的牵着，那女人满脸泪痕，手被困住却连擦泪也做不到。
“母女齐上阵，端王府小侯爷最是喜欢！”青年戛戛地笑了，揶揄着目中泣血的男人，“你这媳妇儿，洗干净了绝对美人儿一枚，唱歌跳舞不行，床上功夫训练训练还是可以用的……”
楚歌再也听不下去了，面色一沉，手中的饭碗一摔，长身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