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军训，天气依然酷热。秋天的蝉鸣虽然没有夏天的响亮，但依然很吵。
解浩正懒洋洋地坐在草坪上，斑驳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照在了他的脸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新生军训，这时一双手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
解浩愣了一小会儿，随后微微笑了笑：“尚琪？”
尚琪失落地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了解浩的身边，没好气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啊？”
她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缕空的雪纺体恤，下身穿了一条牛仔短裙，引得军训新生里的男同学也不住地往这边瞅。，
夏帅有些吃惊，问了一句：“解浩，她是？”
解浩看了看夏帅，笑着说了一句，“你懂得~”
随即冲着尚琪笑了笑：“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朋友，当然也只有你能做这种动作啊。”
“哼，跟聪明的男孩子谈恋爱一点儿都不好玩。”尚琪撅了撅嘴。
夏帅虽然神经大条，但也不是那种大条到当电灯泡的人，立马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
“你今天下课好早啊。”待夏帅走了，解浩捏了捏尚琪的手。
尚琪吐了吐舌头：“哪儿啊？我是逃出来的。”
“……不怕教导主任找你的麻烦吗？”解浩抬起头看了看她。
“他才不会管我们艺术生上不上课呢，只要我们不捣乱，他就不会找我们的麻烦。”尚琪冲着解浩做了个鬼脸。
“你快回去吧，天这么热，一会儿再晒黑了。”解浩说道。
“没事，不怕的！”
“万一一会儿老师回来了看见你和我在一起就不好了。”解浩催促道。
尚琪摇了摇头，“你这几天盯着军训，也没空找我，我是想你才来看你的，这才几分钟啊，你就赶我走！”
“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快去吧，一会儿教导主任可能过来。”解浩又催促了一句。
尚琪笑道：“难道解浩也会害怕吗？”
“我倒是不怕，只是担心你会被罚啊。”解浩站起身来，想要送送她。
恰好军训中途休息，一个响亮的哨声响了起来。
“走吧，正好军训结束。”解浩伸了个懒腰。
这时，一个女孩子跑到了解浩的面前，看到了尚琪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解浩俯下身子看了看那个女孩子，原来是蒋梦萱，于是笑着问：“学妹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我是来向学长道谢的，昨天没有来得及说，真的是不好意思！”蒋梦萱很诚恳地说。
“啊，这……这是我应该做的，本来让我们看着你们军训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嘛。”解浩本来最讨厌这种客套了，但是看着蒋梦萱诚恳的样子，不由自主地也客套了起来。
蒋梦萱把一叠钱递到了解浩的手边，“还有，这是昨天学长帮我垫付的医药费！”
“噗，没有几个钱的，你干嘛这么认真？”尚琪笑着摇了摇头。
解浩冲着蒋梦萱点了点头，“是啊，你太认真了。”
“不能让学长帮了我，还替我付钱，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蒋梦萱一本正经地说。
“噗，好吧好吧，你坐这儿休息一下吧。”解浩把尚琪的垫子给了蒋梦萱。
蒋梦萱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坐下了，“谢谢学长。”
“你这么客气干嘛？”解浩笑了笑，“对了，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今天还训练啊？”
“我不想……错过自己人生的重要时刻，因为一次偷懒，就失去了人生唯一一次的高中军训。”蒋梦萱认真地说。
尚琪也笑着说：“是啊，当年我们军训完毕，女生们都挥着教官哭了。”
解浩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只是笑了笑。
蒋梦萱起身朝着解浩鞠了一躬，“那学长我先走了。”
“嗯，小心一点，不舒服就喊‘报告’，一定要说出来，别自己硬撑着。”解浩叮嘱了一句。
蒋梦萱点了点头，随后回到了队伍里。
待蒋梦萱走远后，尚琪微笑着说：“你刚才好像有话要说，干嘛有把话咽回去了？”
解浩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你眼睛蛮尖啊。”
“到底是什么？”解浩引起了尚琪的好奇心，“难不成是军训的事情？我记得你当年可是‘顽固分子’。”
“对，我讨厌军训，没有什么意义和价值所在。”解浩嘴角有些轻蔑。
尚琪笑道：“我懂了，你是自由主义的崇尚者，所以肯定会厌恶它的。一开始我也特别特别反感军训，但是军训结束了，反而哭了，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自由是一个方面。”解浩摇了摇头，“但主要是没有意义。”
“意义？”尚琪不解。
解浩点了点头，说道：“对啊，对大多数人来说，军训就是单纯的吃苦，但这种吃苦是没有结果和意义的，是被校方强制参与的。但人们对没有回报的行为，在心理上无法认同和接受。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白白受苦，那样会在心理上过不去。并且这容易激起自己反抗的欲望，但反抗可能意味着更大的打击，比如我。”
“噗！”尚琪被解浩认真的样子逗乐了。
解浩顿了顿：“为了消解这种恐惧，人们回望自己经历的没有价值的苦难的时候，总是试图用一种感动的方式，来为这段苦难赋予一种崇高感，借此来安慰自我，逃避价值的虚无，消解自己反抗的欲望。”
“……听不太懂啊。”尚琪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哈哈哈，这其实是兰昆德拉的‘媚俗’概念，是一个比较难以理解的概念。”解浩继续解释，“你回想一下，当军训结束，大家都在用眼泪为过去的这段时光赋予意义，你不参与，你就是异类。大家都在为集体的解散感到悲伤，你不悲伤，你就是冷漠。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是不和你的同学抱头痛哭，是不是有一种被大家抛弃的微妙感觉？”
“嗯嗯。”尚琪点了点头。
“而你当时哭了，就获得了一种融入集体的安全感。当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场面，不经过自身的思考，而让自己随着群体的感情哭或者是笑，这就是‘媚俗’。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不用经过大脑思考的条件反射，反而遮蔽了我们正常的心理感受。”
“嗯，我知道了！”尚琪点了点头，“被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是这样的，不过我还有疑问，为什么很多事情没有这样的感觉，而像军训，军队这样的事情特别的多呢？”
解浩抿了抿嘴唇，“嗯，这种‘媚俗’在军营文化里最为盛行。因为军队特别需要士兵团结一致，并且在必要时献出生命，因此常常需要在军队营造出一种奉献生命的崇高感、士兵之间那种生死与共的战友情。而运用‘媚俗’就是最常用的宣传方式，比如官方组织誓师大会、送退伍战友等等重大场面，都有助于唤起官方需要的情感。”
解浩站起身来继续说：“不只是军队，我的很多长辈做过知青，他们的青春历经了本不应该经历的磨难，但他们中的很多人至今仍宣称‘青春无悔’。当然有过军旅生涯的人这方面的事情比较多，尚琪你会听到一句话，叫作‘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你见过读大学出来的人说过类似的话么？当人们有必要宣称某段经历‘无悔’的时候，至少说明这段经历有让人后悔的理由。这种面对苦难的方式，是一种积极的心态，本无可厚非。但是，由于某些原因，这种一回望苦难就开始自我感动的场面，渐渐的符号化了、模式化了。人们遇见这样的场面，已经不用思考，哭还是笑早已经定好了。并且这种情感已经完全覆盖了那些对苦难表示憎恨，表示愤怒、甚至表示反抗的那一部分人的情感。”
尚琪点了点头，“解浩老师碎碎念，好可怕，行了！我彻底明白了，不过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跟那个小学妹说呢？”
“因为这对她来说不公平，我不想因为我的话造成的影响，她没有经历过，应该有体验和直接独立思考的机会啊。”解浩还没有说完，看到了高一的级部主任王老师走了过来。
尚琪也看到了，立刻走到了一边，在远处用嘴型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解浩冲着她点了点头。
虽然尚琪的动作很迅速，但还是被眼尖的王老师看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