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作孽啊。人家守寡快二十年了。要人改嫁！举头三尺有神灵啊！”一个老妇人手中拐杖重重剁地。
“可不是，这叫花子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公主好。这样的人，看了就叫人生气。”四周不断有人接声。
“说话别昧着良心！”一口吐沫被吐在了地上。
安阳伸手放下车帘，无力的靠近车座中。“叫裘逸园回来，进宫！我要即刻见父皇。”才不过一日的功夫，这件事竟然传遍了天下，舞阳果然是有备而来，她没有时间耽搁。
“我随你去。”宇文辰语气浅淡，仿佛在谈论赏花看月般的小事。
“好！”安阳目光一沉，随即闭上了双眼。
“到了大殿上，我会实话实说的。只是，要再辛苦公主一趟，选个驸马了。”宇文辰的语中有深深的疲惫。
“好……”安阳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留下裘逸园来处理后续的事，安阳与宇文辰一起来到了朝堂之外。“大伴，禀告父皇一声，既然有人弹劾我，总要给我个申辩的机会。”安阳从下了车，脸上便带了三分笑意。
“公主聪慧！”总管太监含笑躬身，竟然能立刻反应过来，皇帝是在给她时间找证据和证人，并且能够在这么快时间内返回。难怪皇帝时常说公主才是上上人选。
随着总管太监站立在大殿门口，殿中的声音已是丝丝缕缕透了出来。
“陛下，臣女已是说了三遍了！”舞阳的声音里满是烦躁。
“那想来也不介意再说一遍，朕上了年纪，有时候要多听几次才成。”父皇拖着长声，老神在在的声音。
安阳饶是满腹心事，也忍不住轻声一笑，原来父皇就是这样拖延时间的。
今日骤然听到如此事，只觉得天都塌了。可此时听见父皇的声音，竟是莫名就心安了起来。原来，父皇在她心中，依然是如此顶天立地。
“陛下！”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响起，“纵然是问上舞阳千百次，只怕也不能洗脱公主失德之罪！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安阳的目光微凝，心底猛然一沉。是神力王的声音，看来今日他们是父女齐上阵了。
“小六，稍安勿躁。”父皇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陛下！”神力王的声音骤然提高，“若是陛下一味拖延，只怕会让人觉得陛下偏袒。”
朝堂上的气氛骤然一紧，神力王确实说出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思来。舞阳郡主已经复述了三次，而皇帝依然没有任何判断。这难道不是偏袒？
皇帝目光微沉，看来拖不下去了。可惜安阳终究是没有赶到。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也罢，今日之事……”
“陛下！安阳公主请求上殿自辩。”总管太监扬声喊道，快步向着御前跑去。
皇帝的双眸一亮，连声音明显松快了不少，“既然如此，就叫她进来吧。”目光扫过神力王父女，“也要听听安阳怎么说。”
安阳深吸了口气，迈步进入大殿之中。皇帝见她一身丫头的服饰，微微有些惊讶。见安阳行礼已毕，才问道：“我儿怎么这幅打扮？”
舞阳冷笑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安阳一眼，才扬声说道：“想来公主是故意穿成这幅模样，想讨些怜悯了？”
安阳轻声一笑，转过头来直视舞阳。“姐姐错了，自古请罪都是脱簪珥的。妹子若有一日要请罪，定去请教姐姐，毕竟，姐姐是做惯了的。”
“你！”舞阳大怒，“做出如此失德之事还逞口舌之快？也罢，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安阳赞同似的轻轻点头，“不错。”转过头来，昂首看向御座上的皇帝，“父皇曾教导过儿，人应谨言慎行，不能信口开河，否则就是失德。儿今日请问，若只懂得呈口舌之快，趁人不在时背后说三道四，是失德否？”
皇帝笑盈盈捻须不语，一副看小孩子斗嘴的怡然模样。
舞阳忍无可忍，冷哼了一声，“事关风化，原本就是大事！岂能因为你不在，便不说了？若是道理这样讲的话，难道那些作奸犯科杀人越货的凶徒，衙门里也纠察不得了？何况大殿之上，众人面前，哪里来的背后说三道四之说？”
“哦？”安阳微微侧头，“不算背后吗？”
舞阳双眸微瞪，“自然不算……”
“咳！”一声清咳声传来，“舞儿休得纠缠旁枝末节，还是说事要紧。”神力王凛冽的目光向着两人看了过来。
安阳心中不由得一凛，好快的反应速度。她不过才试图将话题带偏，神力王竟是如此快就察觉了。
舞阳原本被安阳一递一句弄得怒火攻心，不由自主就与她抬起了杠来，此时猛然听见父王的声音，才倏然醒悟了过来。
蹲身一礼，恭敬答应了。再转身面对皇帝，已是一脸平静之色。皇帝端然而坐，心中暗道一声可惜。他早看出了安阳的意思来，所以才如此配合，可惜终究姜是老的辣，舞阳虽没看出端倪，但神力王看出来了。
舞阳缓缓开声，“今日上殿，所论并非口舌之德。而是贞洁之德，女子一生贞洁乃是重中之中。若是命运多舛丧了夫君，自愿守节，朝廷更是要赏赐贞节牌坊，以彰显其德，素来为万民所敬仰。”
“今有安阳公主，骄横跋扈，竟逼得守节十九年之贞妇着红衣，上花轿，琵琶另抱！贞妇有此羞辱，如明珠蒙尘、白玉入泥，其中悲切令人不忍听闻。究其原因，竟只是为了公主自衿身份，不肯认出身平民的婆母！”
舞阳一字一句说的慷慨激昂，可惜这话已原封不动说过三遍了，此时又来一遍，效果大打折扣。
安阳这才明白皇帝一直要舞阳复述的真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父皇费心了……
舞阳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发急。瞥见安阳嘴角的一抹笑意，猛然双眼一亮，“请陛下准许臣女向公主求证！”
皇帝面色微沉，却最终在群臣的逼视下轻轻点头。
舞阳立刻转身面对安阳。“请问公主，今日驸马宇文辰府上可是有喜？”
安阳微微一怔，只能咬牙答道：“是。”
“出嫁之人，可是宇文辰之寡母。”
“是。不过……”
舞阳不容她辩解，“宇文辰之母是否守节十九年？”
深吸了口气，安阳再答：“是。”
舞阳的嘴角溢出淡淡一抹笑意，“公主曾与驸马争执，执意不肯持儿媳礼，可有此事？”
安阳咬牙，舞阳的提问看似公允，却都暗藏玄机。朝堂之上都是点头知尾的聪明人物。只要自己全部给出答案，便自然都能得出舞阳想要的结论来。
“你如何知道的？”安阳见皇帝对着自己微微摇头，心中明白绝不能再答了。
“公主这样说，可是承认了？”舞阳咬紧了不肯放松。
安阳轻轻摇头，“姐姐的问法如同盲人摸象，让人难窥全貌。这件事若是如此问，那真不如不问也罢。”
见舞阳又要开口，安阳拔高了一个调门，“但，此事到底是我只手遮天，还是有人刻意构陷，却还有可商榷之处。贞妇守节，父皇钦赐贞洁牌坊，荣耀满门。为何……”
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碰触身后的宇文辰，心竟猛然一紧。安阳所习惯的是那个趾高气扬如同斗鸡一般的男子。可如今的他，却是微微垂了头，眼眸中的生机一点点涣散。
像一棵高大的树，忽然失去了根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萎着。让人惋惜、心痛……
是心疼？安阳倏然一惊，口中的话语自然而然停顿了。
“为何竟肯放弃？”舞阳立刻找到了机会，扬声接着说道：“公主金枝玉叶，一声令下，谁人敢不遵从？上有陛下爱若掌上明珠，下有百官听凭公主驱策。”
她一步步走向安阳，眼中带着深深的妒恨，“就是家族的荣耀，想来也荣耀不过出一位三品的驸马都督。何况，只怕公主不只有利诱，还有威逼吧？”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安阳身上，可此时的安阳却是如同神游太虚之外，竟是木木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被众人看着的安阳心中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这样悲切的眼神，她也曾有过。在母后去死的那一日，天地间突然就空了，空旷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冷得叫人心慌。
此时的宇文辰，也正在经历着这样的空旷与寒冷吧？她尚且有父，而他的父亲却早已亡故。从此后，天地间只剩下孑然一身……
舞阳对安阳完全的沉默有些措手不及，惊慌的看了神力王一眼。却见后者对她微微点头。
舞阳一咬牙，趁你病要你命！父王已经给了暗示了，现在就是发难的最佳时机。
舞阳双膝一曲，跪在了御座前。“请陛下以天下为念，以生民为念。安阳是您的女儿，可天下百姓也都是陛下的子民！请陛下公断。”深深俯首与地，舞阳为民请命。
皇帝的目光移动到了发楞的安阳身上，“安阳！”手紧紧握住了龙头扶手，“你可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