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祭完凉格后，我去探望了凉格的前夫。曾经那个肆意张扬的王大人，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凉格揽在怀里的大人，我听说后来因为凉格革命，自愿与他离婚，他也同意了，为了保全两个孩子，他辞官归去。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极其冷静的说：“吕小姐，这是凉格的选择，不怪任何人。”
是啊，凉格的选择。我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自此走的是不同的道路。所以在余下的半生，我愿意替凉格好好的活着。廖世最终还是选择了登基，廖寒冬逃往海尚，我安排他和我的妹妹母亲住在一起，母亲始终不肯原谅我，因此独自居住一个院落，不承认廖寒冬的身份。阿秀却格外热情，很是喜欢廖寒冬。常常跟着他后面喊，“姐夫，姐夫。”
我没有任何办法，只好从事商业。
这是我唯一能够去做的，而且唯一能够在这军阀混战的民国里拥有权势和地位的方法。
虽说吕家书香世家，但是却不得不从事经商。只是父亲一贯以为读书才是正经事，以至于我早夭的两个哥哥都是因为经商而夭折，怎么会不埋怨父亲呢?这样的体制日渐消亡，经商无疑也是救国的一种方式。我吕家人身上自然是有经商的天赋的，关于这一点，祖父对于我，言传身教。我甚至丝毫也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些年？明明有着经商天赋的祖父，却为了父亲的选择而偏居一隅。随着我的调查事情的真相似乎越来越浮出水面，并不是不爱母亲，而是他已经没有能力去爱。这个王朝的覆灭，似乎越来越临近。当然父亲可能没有想到会那么快的结束，在他死后的几年间，如同，高楼大厦，皆倾倒。
母亲是父亲第二个妻子，父亲曾经也是有着娇妻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还有两个儿子，可是一夕之间他失去了妻子也失去了儿子，穷苦潦倒，外祖父还是决定将母亲嫁了过来。我曾经说过，母亲，是那种即使在最落魄不堪的时候也能保持着高贵风度的女人，有着高雅的品性，所以面对父亲的安排，她甘之如饴。
母亲在最美好的年华嫁给了父亲，可是却并不知道初见时。
她站在厅堂里，没有凤冠霞帔，只有一身粉红色的衣衫，只是因为她不是原配，便不能够凤冠霞帔嫁过来。她知道，她委屈。可是三从四德，容不得自己反悔。
她站在厅堂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她坐在洞房里，他挑起她的盖头。
他捏住她的下巴肆意打量她的容貌。
他对他说，我可以给你一切，夫人的荣耀，尊贵的地位。
唯独给不了你这颗真心。
可是母亲依旧是义无反顾的臣服在这个依靠终生的男人之下。她濡慕的看着这个男人，从少女时代到中年妇人。
直到他死在她的身旁。她抱着死去的冰凉的他的身体，身后还有泣不成声的三个大女儿，和一个襁褓里不谙世事的婴儿。
母亲依旧活着，她依旧爱着父亲并不会因为父亲选择离开放弃父亲。所以她不愿意原谅我，原谅他的女儿选择了在杀父仇人的儿子的身旁。
我查清楚始末的时候，是在一年后的寒凉的秋天。
人人都说吕碧城是真狠，不但官场上叱咤风云，而且商场上也是好不惬意。
我从来也不会顾及别人想什么，但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会一样一样拿回来。
于是人人都知道吕碧城坐拥万贯家产，富可敌国。
廖世登基，行君主立宪政体，把总统府改为新华宫。
民怨沸腾，起义纷起。
廖寒冬举起了反对称帝的第一杆大旗。
连自己的儿子都反对自己，还能成功吗？
廖世坐在皇帝的龙椅上，看着一个个如同奴仆般拜倒在自己面前的人，不屑而冷漠的笑了。“廖志文，你给我过来。”
廖志文鼓吹帝制，希望能因此出任皇储。他派人每日伪造顺天日报送呈廖世，只收录赞成帝制的文章，并发起组织筹安会，使其误认为民心可用。
他知道廖世心里真正希望的继承人是廖寒冬，而世人知晓的，他自小仰慕的廖寒冬，幼承家学，读书博闻强记，十五岁作赋填词，已经斐然可观。诗文在当时被誉为“高超清旷，古艳不群”。金石书画和收藏赏鉴皆为一时之选。而且能带兵打仗，智谋过人，交际谈判，无一不佳。
更何况廖志文的腿废了，就在三个月之前，东都一场跑马赛，摔断了腿，自此落下了终身残疾。
“父皇，您找志文有何事？”
“竖子欺父误国。”
廖世对着廖志文的脸狠狠地一巴掌，随即咳嗽不止。“取消帝制，取消——”
说完这句话后廖世再一次晕眩过去。口角溢出鲜血。
众人退了出去。廖志文捂着脸狠狠地对我说，“碧城，你看看今日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大哥起兵造反，父亲也重病缠身，你看看这可如何是好？”
“二公子不必忧心，我且去看看。”我步入内室，只见满室尽是金石玩物，皆不过是一场虚空。
廖志文恨恨的捂着自己的脸。情不自禁陷入到回忆里去。
回忆是一杯苦涩到极致的酒。
他从出生的时候就看到母亲总是穿得很妖娆的在父亲身边，自己总是被嬷嬷带着，父亲不允许自己与母亲交流。那时候嫡母还在，嫡母总是尊贵无双，后来嫡母死了。他的母亲以为自己可以上位，而实际上呢？父亲愈加严厉的对待自己，而把母亲视为玩物。
同样是父亲的儿子，大哥从小到大都是令父亲骄傲的嫡长子，而自己永远是活在黑暗里的不见阳光的庶子。
大哥和自己都出去留洋，大哥去的是西方的贵族大学，自己却只能去小国进修。
大哥总是被父亲夸奖，自己却永远被无情的责骂。明明就是同样的是廖家的儿子。
那时候长姐美丽而大方，从来对自己不屑一顾，有一次因为自己很喜欢大哥的东西，大哥说要给自己，而大姐说。
“寒冬，该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谁也抢不走。廖志文，不该是你的东西，你永远都没资格要。”
那时候被严厉的嫡长姐教训的嚎啕大哭。
从此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可是自己何尝不敬重仰慕大哥呢？复杂的情绪在廖志文的内心里徘徊。
大哥不喜争权夺利，不爱慕名利，所以谦让自己，甚至独自在外求学，甚至执意去南城，执意出去打仗，报效祖国。自己为了得到权势，发誓一定要费尽一切力量，所以讨好父亲，卑躬屈膝，与大臣们交好，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父亲，你为何要这般残忍？为何啊？你想要这天下，我帮您，天下咫尺，大哥不是被您逼走的吗？为何怪我？
我走进了这富丽堂皇的居室，可是有什么用？再多的金玉玩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颓废的倒在床上盖着金丝玉被的老人，眼睛无神。斜斜的眯着。
“廖世，你可曾想过有今天？”
“你知不知道宏贤二十九年，仅仅是春天到冬天，就病死了三十八位三品以上官员？吕氏一门十九名官员都或病死或自刎于那一年。”
“去年三百七十二个革命学生被捕入狱，无一生还。”
“吕、严两家没有一个子嗣活着。”
“二十一年前，廖府嫡长女廖娴，爱上了杜逸，然而你却一心想要将她嫁给西洋公使，以谋夺权益，廖娴宁死不从，最后死在西洋刺客枪下。”
“你今年才五十七岁，可是据我所知，你勾结西洋人意图叛国称帝已经二十四年了。”
“就因为怕别人怀疑你称帝，先杀了长女，后废了次子，你以为这一切都无人知道吗？”
我冷冷的看着他，他终于装睡不了，醒了过来，嗫嚅了半天说不出半句话来。是啊，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怎么可以解释的清楚呢？现在他无限的靠近帝位，却忽然发觉，满堂成空。他最疼爱的儿子被他逼的远离了自己，他疼爱的女儿死在了西洋人的手上他两个儿子一个远离他一个成了残废。
听到了这里陷在回忆里的廖志文醒了过来。
廖志文忽然冲了进来，“廖世，你竟然狠心如斯，自问我孝敬你，没有半点不妥，你不但心中只有权力，反而还废了我，你可知道我多想子承父业，能有用武之地，可是没有想到，你连我这点权利都剥夺了。”
廖世爬起来想要解释什么，被廖志文一把抓住的身体，剧烈的摇晃让他头脑不清。
我嘲弄的笑了笑，随便这里的闹剧发生着，自顾自的离开了。我离开了这座宏伟庄严的建筑，离开了这座帝国权利漩涡的中心，一如廖寒冬。
我曾经以为廖寒冬会毫无意外的留下来，毕竟他是帝国总统，甚至能成为未来的皇太子，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他这么轻易地离开了这里。毫无留恋。
我走着，步伐缓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