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臾猜握着一卷温热的图离去之后，院子里的红梅竟开了几株。
这几日没断了下雪，大如花片，小如玉屑，在檐顶和枝头凝了一层厚厚的白。
断鸿阁新添的小宫女双手冻得通红，往铜盆里挖了半盆子雪，踉踉跄跄打了帘子进门后，用帕子将雪团包了，在穆惊弦的脸上滚着。
穆惊弦趴在床上，被雪一激，皱眉哼了几声，缓缓张开眼。
“娘娘，娘娘您醒了？”小宫女抹着泪，放下雪团，转身要去找太医。
“铃铛……”
穆惊弦声音干哑得像是有块炭噎在喉头。
小宫女匆忙跪下，“禀娘娘，奴婢是新来的宫女，名字叫做扫晴，铃铛她因为护主不利，已经被杖毙了。”
阴风结着雪片打在半明的窗纸上，渐渐把穆惊弦从混沌中唤醒。
她伸手摸了摸后背，那里敷着一层厚厚的药布，除了疼，还有痒。
扫晴连忙去按穆惊弦的手，“娘娘可动不得，伤还没好呢。”
穆惊弦抚了下扫晴的头发，“扫晴，我虽住在这宫里，但我不是娘娘，你叫我将军就好。”
“不，娘娘一直昏睡着，还不知道皇上已经将您封了贤贵妃了。”
小丫头脸上的笑渐渐化开了，“皇上说，等娘娘能下床走动了，便行册封大礼，到时候咱们就会搬去锦绣宫了。”
贤贵妃。
一个武将怎配封个“贤”字？
这虚空的封号，大抵跟她在全家枉死之后，贡献了一副藏宝图有关吧？
穆惊弦抬眉，“扫晴，娘娘也好，将军也罢，既然你是我的宫女，我便问你一句，我腹中的孩儿，可还在？”
她神智还有些昏沉，这句话一问出，半点不敢怠慢，把全部力气都用出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扫晴的小嘴。
只见扫晴那红艳艳的嘴儿往上一翘，“回娘娘，腹中胎儿一切安好，娘娘好好将养着就是。”
“呼。”穆惊弦出了一口长气。
那些深深浅浅担忧，这一霎，全都化为乌有。
再醒来的时候，厉太医在给她诊脉。
她垂着眉，瞥见不远处长椅之下四平八稳的一双龙纹夫子履，那股子几日之间积攒下来的悲凉，顿时无法扼制地滋长起来。
厉太医给惊弦重又换了药，交待扫晴一些琐事，告退出了断鸿阁。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穆惊弦闭上眼假寐，那双龙纹履的主人却挪到近前坐下了，“贤贵妃可还好。”
穆惊弦抿了抿唇，“末将尚好，只是听闻皇上下旨封末将为贤贵妃，心中惶恐，便有些不好了。”
“你可是怪朕没封你为皇贵妃？皇后提醒得对，祖上没有这样的规矩，因此朕封你为贤贵妃，可虽说如此，皇贵妃位置还是悬空，你依然是这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女人。”
穆惊弦苦笑摇头。
封她皇贵妃没规矩，直接将宁岁那个太子妃册封为皇后，按祖制来讲，就有规矩了？
“皇上怕是会错意了，末将征战多年，早已当自己是个男儿身，如今非要让末将换上宫服学那些规矩，末将恐难舒坦，怕是要谢绝皇上的一番美意了。”
她闭上眼，便是穆家八十八口血流成河和安弦倒在自己身前的画面，她又如何，去做他后宫之内随时可以侍寝的嫔妃？
“穆惊弦！你当朕真的不敢撤了你的贵妃之位？”云连啸俯下身，扳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
眼前之人龙颜发威，穆惊弦垂眼，忍着后背牵扯来的痛意，温声说道，“末将相信皇上……敢。”
云连啸后牙咬得脆响，怒视了须臾，“即然不想学规矩贵妃做不得，那你已失了一身武功，将军也做不得了！”
言罢，甩手离去。
“皇上。”穆惊弦在身后哀求，“贵妃和将军都可以不做，但皇上可否看在曾看重惊弦一场的薄面上，允了惊鸿阁烧炭的用度，民女身子虚，怕冷。”
“准。”
哐当一声，云连啸出了门。
从始至终，两人都没提到惊弦肚里的孩子。
他没问，她便也不说。
扫晴踮着脚跑进来，“娘娘……将军，您这是何苦呢？在这宫里没了位份，谁都能来踩上两脚啊。”
穆惊弦顺着门缝窥见云连啸翻飞的袍角，缓缓说道，“扫晴，日后，你就唤我为穆姑娘吧。”
她再问，“扫晴，我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姑娘，奴婢没这么想，奴婢只是怕这样一来，您肚里的小皇子难保啊。”
穆惊弦心思一动。
唤扫晴蹲下身子，“自打我来这断鸿阁，已经死了两个丫头了，你不怕吗？”
“奴婢也怕，可奴婢知道珊瑚和铃铛都是因为护主不利而死，所以奴婢发誓，一定要好好护着姑娘。”
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声音跟死去的安弦一样还有些稚嫩。
穆惊弦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头发。
“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死。你和我肚里的孩子，都不会死。”
